杭州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一股隔了一夜的凉意。
那一夜的血腥味似乎已经被西湖的晨风吹散了。
街道上的店铺开门比往常早了些。
那些掌柜的脸上没了往日那种小心翼翼的神色,擦洗柜台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没有了沈家的路霸,没有了蒲家的海匪,这生意终于能是个正经生意了。
赵桓没有在行宫里睡懒觉。
天刚亮,他就带着李若水和几个贴身侍卫出了门。
他没穿龙袍,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绸缎袍子,看着像个外地来的富商。
他的目的地不是西湖,而是城南靠近江边的一座衙门——杭州市舶司。
这里是整个大宋管理海外贸易最重要的地方。
但在昨天之前,这里其实是个摆设。
衙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倒是擦得挺亮,但朱漆的大门上有些斑驳。
门口原本应该站岗的卫兵,正靠在门框上打哈欠,看起来也就是个样子货。
“什么人?没事别往里闯。”卫兵看到这几个人直冲冲地走过来,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李若水上前一步,那张作为翰林学士的腰牌亮了一下。
“陛……上面来视察。”李若水及时改了口,没把“陛下”喊出来。
那个卫兵看到腰牌上的金字,吓得腿一软,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侍卫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赵桓大步走了进去。
这里的院子很大,但显得有些空旷。
几个书吏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唯一忙碌的,是正堂东边的一间小屋子。
那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赵桓循着声音走过去,站在窗外看了一眼。
屋里堆满了书册。
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正埋首在书堆里,手里拿着一支笔,飞快地记着什么,旁边的算盘拨得飞起。
这人叫方呈。
他是这次恩科才选上来的“算学天才”,前两天才被李纲火线提拔,扔到这个乱摊子来当新的市舶司提举。
“咳。”赵桓在门口咳了一声。
方呈头都没抬:“别烦我,这账不对!这蒲家的税银怎么只有这么点?”
李若水刚想呵斥,被赵桓抬手拦住了。
赵桓走进去,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账册。
“怎么不对?”
方呈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声音有点耳熟,而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猛地抬头,看到那张在公审大会上见过的脸,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臣……方呈,参见陛下!”
方呈想磕头,但地上的账本太多,他一时竟然没找到下跪的空地。
“行了,别跪了。”赵桓把那本账册扔回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朕是来看看,你这两天理出了什么名堂。”
方呈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官服,然后把手里那本刚算完的账递了过去。
“陛下,这账……简直是触目惊心。”
方呈是个老实人,说话很直。
“臣核对了过去三年的记录。杭州市舶司每年的税收,账面上只有七十万贯。”
“七十万贯?”赵桓眉头一皱。
在这年头,这钱也就是勉强够养活几千禁军的。对于杭州这种大港来说,这点钱简直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问题出在哪?”赵桓问。
“出在抽解上。”方呈指着账本说,“按朝廷规矩,海船回港,要抽一到两成的货做税。但实际上,蒲家的船,几乎不交。”
“为什么不交?”
“他们说是‘劳军’了。”方呈脸上带着愤怒,“他们说他们在海上打海盗有功,官府不仅不能收税,还得给他们补贴。以前的提举怕他们,只要是个挂着蒲家旗的船,就直接放行,根本不开箱验货。”
赵桓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
实际上就是蒲开宗拿刀架在朝廷脖子上,想要多少给多少,朝廷还得说声谢谢。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方呈咽了口唾沫,从那个厚厚的一堆账本底下,抽出了一本黑皮的小册子。
“这是陛下您昨天让人从蒲开宗老巢里抄出来的私账。”
这才是赵桓今天来的目的。
官方的账是假的,强盗的账才是真的。
“陛下请看。”方呈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这是一船产自越州的上等青瓷。在本地的出厂价,大概是五百文一个。”
“运到哪里?”
“运到南洋的室利佛逝(今苏门答腊),或者是更远的大食(阿拉伯)。”
“卖多少?”
“五两银子。”
赵桓的眼睛眯了起来。
五百文到五两银子。
按照现在的兑换比例,一两银子大概能换两贯钱(两千文)。
这一转手,就是二十倍的利!
“那个……香料呢?”赵桓又问。
“更吓人。”方呈的手都在抖,“从南洋运回来的胡椒、沉香,在那边只有土价。运回杭州,那就是金价。这一来一回,没有三十倍的利,那都是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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