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屯堡的主屋里,烛火烧得噼啪作响。
十几支牛油烛插在墙缝里、摆在破木桌上,昏黄的光把屋里照得半明半暗。人影被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苗跳动而晃动,像是墙里藏着的鬼魅在挣扎。
空气里味道很杂。尘土气、汗味、烛烟,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气——那是刀剑抹了油,又被人摸了一整天留下的。
叶纨推开门时,带进一股山间的清寒。
屋里原本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十余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除了萧景琰、沈青和吴掌柜,还多了七八张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肤色都像在风沙里滚过几十年的老树皮,古铜色,粗糙。
脸上沟壑纵横,有的横着刀疤,有的刻着风霜。
虽然穿着粗布衣衫,浆洗得发白,但坐在那儿,腰杆挺得像枪杆子。
眼神跟鹰隼似的,锐,沉,带着一股子只有在血和火里反复淬过才能有的煞气。
有不得志的军校,也有解甲归田的老兵——都是韩冲这几日冒险联络,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而来的北境旧部。
萧景琰端坐在主位那张唯一的太师椅上。
他穿了身玄色劲装,料子普通,但剪裁合体,衬得肩宽腰窄,身形利落。没佩任何彰显身份的饰物,连束发的簪子都是最普通的木簪。
可他就那么坐着,脊背挺直如松,目光扫过屋里每个人时,那股千军万马般的威势,沉甸甸地压下来。
面上的病气已经消散大半,脸色虽还有些清癯,但那双深眸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往日的锐利和清明。
见叶纨进来,他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
目光在她裙裾上短暂停留——那里沾了些夜露,洇开一小片深色。
“叶大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烛火的噼啪声,“请入座。”
叶纨依言,在沈青下首的空位坐下。
那些陌生将领的目光还钉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锐得像刀子。
她没躲,也没怯,平静地回望过去,眼神澄澈得像秋日的天空,看不见底。
“人齐了。”
萧景琰环视屋里,没半句废话,直切核心。
“眼下情势,韩冲与吴掌柜应已向诸位说明梗概。”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本王遭奸佞构陷,身陷囹圄。能得诸位不避斧钺,千里来援——”
话没说完,一个脸上横着狰狞刀疤、虬髯如戟的壮硕将领猛地抱拳。
“殿下!”
声若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
“您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咱北境儿郎了!”他眼眶发红,虎目圆睁,“当兵吃粮,认的是军旗,服的是真豪杰!贵妃和她那帮魑魅魍魉在朝中兴风作浪,构陷忠良,弟兄们心里早他娘的憋炸了!”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响。
“只要殿下您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赵铁山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孬种!”
“赵大哥说得在理!”
“殿下,您就下令吧!这口鸟气弟兄们早受够了!”
其他几个将领也纷纷低吼着应和,粗糙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屋里那股灼热躁动的气息,一下子涌上来,压得烛火都晃了晃。
萧景琰抬手。
虚虚向下一压。
就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屋里激昂的声浪,像潮水撞上礁石,瞬间退去。
安静得只剩下烛芯噼啪的轻响。
他目光转向叶纨。
“叶大夫,”声音沉缓,每个字都像石子投入深潭,“你将京城近来的风向,与诸位将军分说一二。”
叶纨微微颔首。
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从永昌王府侧妃的怪异病症说起,讲到那扇透着不祥的屏风,讲到贵妃一党接踵而至的试探,讲到京城内外明显收紧的戒备巡逻。
没添一句臆测,只把事实一样样铺开来。
可每一个细节,都像拼图的一块,慢慢拼出那片笼罩京城的阴霾。
在座的将领们,越听脸色越是沉郁。
都是些习惯于沙场之上金戈铁马、明刀明枪搏杀的爽直性子,对于这种潜行在阴影里的毒计,感到既愤怒,又有些无从着力。
赵铁山拧着两条粗黑的眉毛,瓮声瓮气开口:
“照叶大夫这么说,宫里那妖妇……还会使这些下咒魇镇的邪门歪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困惑。
“这……这他娘的怎么防备?”
“并非什么妖法。”
叶纨冷静地纠正,声音像山涧清泉,泠泠的,在这燥热的屋里格外清晰。
“不过是利用某些特殊药物、器物,辅以人心弱点,行操控恐吓之实。”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似诡秘,实则必有痕迹可循,亦有其限度。应对之道——”
她声音提了半分。
“在于以堂堂正正之师凝聚大势,再以出其不意之策攻其要害。”
这话说完,屋里静了一瞬。
另一位面容沉稳、眼神精亮的将领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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