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似乎有延长的征兆。连绵的阴雨间歇了不过两日,铅灰色的云层又厚厚地堆满了天空。
空气里的水汽沉甸甸地挂在灵草叶尖,迟迟不肯凝结滴落。
青芜田的活计变得微妙起来。
既要防着灵草腐根,又不能再擅自配药——周老执事那天虽然没追究,但次日孙执事回来轮值时,板着脸把所有杂役叫到跟前训了足足一刻钟,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于是只能勤快些。
排水沟每日清理两遍,田垄间挖出更深的导流浅槽,碰上实在闷热难当的日子,李铁柱会带着叶纨和其他几个杂役,用最笨的法子——拿大蒲扇,轮流给那些最娇贵的银叶藤扇风。
这活儿听起来荒唐,做起来更荒唐。
几个灰扑扑的杂役,蹲在田埂上,对着绿油油的灵草呼哧呼哧扇扇子,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王五被临时调来帮忙一天,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撂挑子了:“这他娘的是人干的活儿?孙扒皮就是想折腾咱们!”
李铁柱抹了把汗,憨厚地说:“总比灵草烂了强。烂了,咱们都得挨罚。”
叶纨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的目光落在扇面摇动时带起的气流上,观察着灵草叶片微微颤动的幅度和频率。
扇风并非全无用处,加速空气流动确实能带走叶片表面的部分湿气,防止霉菌孢子附着。
计算好最佳扇动频率和角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午歇时,雨终于落了下来,不大,淅淅沥沥的。杂役们躲进草棚,王五又开始了他的每日抱怨,这次的对象是膳堂。
“……说是怕霉变,这个月连糙米都掺了一半的陈米!那米煮出来,一股子捂了的味儿!也就咱们杂役的肚子不金贵,塞得下去。”
李铁柱小口啃着干硬的饼子,闻言道:“听说库房那边在抓紧晾晒存粮呢,这几日天气不好,好多东西都潮了。”
“晾晒?”王五嗤笑,“就库房后院那点地方?晒得过来才怪!我听说连内门弟子份例里的‘黄芽米’都受了潮,管事们正头疼呢。”
叶纨慢慢嚼着饼子,耳朵捕捉着“晾晒”和“库房后院”这两个词。
雨势渐小,转为毛毛雨。
孙执事披着蓑衣过来,扫了一眼棚里偷闲的杂役,干咳一声:“都听着,下午不用扇风了。库房那边缺人手晾晒药材和部分受潮的物资,你们几个,”他指了指李铁柱、叶纨,还有另外两个杂役,“过去帮忙。王五回灶房。”
王五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还快。
库房在后山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由几座相连的青石建筑组成,外墙爬满了茂密的藤蔓。
平日里这里由几位年长的执事和管事打理,规矩森严,寻常杂役不得靠近。
带他们过去的是一位姓赵的胖管事,圆脸,总眯着眼,说话慢吞吞的:“……西三库的‘清心散’、‘止血膏’药材受潮了,要抓紧挑拣、摊晒。还有东二库一些记档的玉简和旧籍,也潮了,得小心摊开阴干,不能暴晒,记住了?”
“记住了。”几人应道。
工作分派下来。李铁柱和另一个杂役去西三库处理药材,叶纨和另一个叫春杏的杂役少女,被分到东二库整理受潮的玉简和书册。
东二库是间宽敞的屋子,四面都是直达屋顶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卷宗、账册、以及大量记录宗门事务的玉简。
空气里有股纸张受潮后的淡淡霉味,混合着樟木防虫的香气。
春杏是个胆小安静的姑娘,干活很仔细。
两人将受潮的玉简和书册一摞摞搬下来,用柔软的干布轻轻擦拭表面的水汽,然后摊在铺了油布的长条木架上,彼此留出空隙通风。
工作枯燥,但要求极高。玉简不能用力擦,否则可能损坏内部刻录的灵纹;书册的纸张脆了,翻动时必须用竹镊子,一页页小心分开。
叶纨做得一丝不苟。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但极稳,效率反而比慌张的春杏高出不少。擦拭、摊开、记录位置,有条不紊。
搬第三趟时,她抱着的是一摞用蓝色布套包裹的旧档册。布套边缘绣着小小的“戒律”二字。
这是执法堂的旧案卷?
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将这一摞放在指定的木架上,解开布套。里面是几十本纸页泛黄的册子,封面写着年份和案由摘要。
她一本本摊开,动作平稳,目光却迅速扫过那些摘要。
“……庚辰年,外门弟子王河,私斗致残,逐出……”
“……壬午年,内门弟子赵清岚,修炼邪功未遂,废去修为……”
“……甲申年,杂役刘四,盗窃低阶法器,鞭三十,罚役三年……”
都是些陈年旧案,时间跨度超过三十年。记录简略,只有基本事实和处置结果。
直到她翻到一本墨迹相对较新的册子,封皮上写着“丁亥年”。
丁亥年,就是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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