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轻云之前说“这也是微臣只想做一个戍边武将的原由”,这句话,其实是给了太平公主一个暗示,或者说,他挖了一个坑。
现在,太平公主主动招揽他,表面上看,像是已经跳入了他所挖的坑中,实则不然。
因为他清楚太平公主深夜来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招揽人才,而是因为她损失了一笔巨大的宝藏。她为了梅府的宝藏,潜心经营多年,如今却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同时,他更清楚,这个女人之所以还能压制火气,不是因为忌惮他燕轻云老先生。而是因为武曌已经对她生了戒心,或者说,戒心一直都有,这次更多的,是反感。
这是太平公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因为她虽然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力,但若真要与武曌明着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她在等时机。
自己所展示出来的实力,她今日已亲眼所见,虽然了解得不够全面,但既然能得王方翼和韦待价这样的人物竭力举荐,便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如果真的能拉拢自己,也算是挽回一定的损失。
综上,燕轻云得出结论,太平公主的招揽,至少有一半,是出于本意。
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方为上策呢?
“承蒙殿下看重,微臣受宠若惊,微臣有些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燕轻云收敛锋芒,露出些许谦卑模样。
太平公主神色一动,“燕将军不妨直言,本宫洗耳恭听。”
“公主爱才之心,微臣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燕轻云先来了两句客套话,接着便话锋一转。
“但微臣却不敢在这种时候,表露心迹,因为,微臣不想害殿下受到牵连……”
“此话怎讲?”太平公主显然不明白燕轻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殿下应该知道,天后最忌惮的,并非世家大族之间的联盟,也不是某些大臣与殿下走得多近,而是李唐旧臣的表现。徐敬业兴起扬州叛乱,天后派出三十万大军,这合乎常理吗?
举一国之兵,镇压一支乌合之众,就好比杀鸡用了牛刀。所以,镇压叛乱不是目的,让天下人看到李唐旧臣叛乱的下场,才是天后的意思。
让左玉钤卫将军李孝逸领兵也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出戏,实际上,眼睛雪亮的人都看得出来,真正握着兵权的人,是魏元忠。我敢保证,如果李孝逸敢与徐敬业合流,他一定会死在魏元忠手上。如今李孝逸虽然受封吴国公,但手中却无实际兵权,这便能说明一切。
梅花党,是天后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碰,包括殿下。微臣这话,殿下或许会认为是在危言耸听,毕竟你们是母女,天后对你向来宠爱有加,但有些事,不能碰就是不能碰……敢问殿下,可知天后眼下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为何事?”
燕轻云抛出一个问题,并用期待夹杂着某种未知的眼神望着太平公主。
意思很明显,你若想真心招揽于我,便须以诚相待,事无不可俱言。
太平公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某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所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同寻常。若不回答燕轻云这句话,或是随便敷衍,那么,燕轻云自然也不会与之交心,更别说投其门下。
边关若乱,朝政便不能安稳,所以能左右边关的安危,比掌握朝堂势力更重要。
权衡再三,太平公主终于拿定主意,缓缓开口说道:“母后执掌天下,造福苍生,功盖千古,比之舜禹不遑多让,若为帝,可流芳千古。然,自古以来,并无女帝先例,母后所为之事,皆为静观天下之态,若时机成熟,便不会犹豫。”
这番话说得极为含蓄,且先在开头褒赞,让人能听懂话中之意,却又无把柄可捏,可谓滴水不漏。
燕轻云并不想靠三两句话拿捏她,所以太平公主话音一落,他便接了上去。
“没错,天后称帝之心,人所共知,只是大家都不说罢了。此生若达不到这个目的,天后是不会停下脚步的,这已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想必殿下也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会扫清一切挡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包括殿下……”
“太子李贤被贬巴州,天后尚且不放心,派金吾卫将军丘神积前往监视,可见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这一点,想必殿下更深有体会……丘神积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妄揣天意。天后要的结果,是太子变成一个普通皇子、臣子,而不是非要他去死。我相信,即便我不出手,丘神积也活不了多久……”
“在天后心中,殿下可以培植一定的势力,甚至拉拢一些权臣,因为她明白,在朝堂之中,这些都只是生存之道。如果手中连一点权力都没有,便只能在某些时候沦为牺牲品。所以,只要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目前看来,殿下正踩在这条红线之上,是进是退,还请三思。”
燕轻云说完,便静静地望着太平公主,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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