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卯时初。
朔州城还笼在沉沉的夜色里,南市“刘记绸缎庄”的后院厢房却已亮起灯。掌柜刘三是个五十出头的干瘦汉子,此刻正躬身站在房中,对着坐在阴影里的人影低声禀报:
“昨夜南门关了后,有三个生面孔从西城墙翻进来,轻功极好,守城的弟兄没察觉。小人跟着他们到了城西‘福来客栈’,看他们住下了。”
阴影里,曹妈妈的声音传来,依旧刻意压得低沉:“几个人?”
“三个。两男一女,都作行商打扮,但走路时下盘极稳,眼神也活,不是普通商旅。”
“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
刘三应了声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寅时三刻,有人从都督府后门出来,往这边来。小人按您吩咐,在半路‘接’了信,没让那人到店里。”
曹妈妈接过信,就着烛光拆开。信是秦霜的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急切:
“曹妈妈已离洛阳四日,行踪不明。裴绍业营中昨夜有异动,似有密使出入。朔州恐有大变,君须早作准备。”
信末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曹妈妈看完信,在烛火上点燃。纸角卷曲焦黑,化作飞灰。
“秦霜……”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冷意,“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
刘三不敢接话,只垂手站着。
“你去办两件事。”曹妈妈从怀中取出两枚铜钱,放在案上,“第一,今日巳时,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都督府门口卖炭。若有人出来问,就说‘城西福来客栈新到了一批朔州炭,便宜耐烧’。”
刘三拿起铜钱,仔细看了看——铜钱边缘有一道细微的刻痕。
“第二,”曹妈妈继续道,“给裴绍业送个信,约他午时在城南五里的土地庙见面。记住,要避开周兴。”
“小人明白。”
刘三退下后,曹妈妈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渐亮,雪还在下,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吱呀吱呀的扁担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她推开窗缝,冷风灌入,吹动她额前几缕白发。
二十年了。
从被太平公主从教坊司挑出来,训练成暗桩,到潜伏在玄玉楼二十年,她手上沾过多少血,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燕轻云——这个名字在公主府的情报卷宗里,从三个月前才开始出现。扬州贴字、盱眙退敌、丘神积断臂、夜袭正平坊、皇城诗赛……短短数月,这个年轻人就像一颗突然砸进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已经波及整个朝堂。
公主殿下说,此子必须死。不是因为他威胁多大,而是因为他不可控。一个没有根基、却有能力聚拢势力的人,就像野火,烧起来就扑不灭。
曹妈妈关窗,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冰凉,里面装的是“清风散”——无色无味,十二个时辰后发作,发作时浑身绵软,真气涣散。
她拔开瓶塞,倒了点粉末在指尖,凑近鼻端闻了闻。没有味道。
“燕轻云,”她轻声自语,“看你这次怎么躲。”
……
辰时,都督府东院。
燕轻云刚练完刀,额上还带着细汗。望月刀还鞘,刀身上凝结的霜花簌簌落下。
崔挽月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他站在院中,皱眉道:“这么冷的天,练出一身汗,当心着凉。”
“活动活动筋骨。”燕轻云接过布巾擦脸,“裴绍业那边有动静吗?”
“寅时派了人来,说午时想再谈一次,地点由咱们定。”崔挽月把水盆放下,“我没答应,说你要考虑考虑。”
燕轻云点点头:“晾着他,拖得越久,他越急。”
两人回到厢房,炭火烧得正旺。崔挽月从案头拿起一沓纸:“昨晚我整理了朔州的人口、田亩、赋税数据,有些想法。”
“说说。”
“朔州在册民户三万七千,实存应该不到三万——这些年战乱逃荒,死了不少。”崔挽月指着纸上的数字,“田地倒是够,但耕种粗放,亩产太低。若是能推广些耕作技术,比如轮作、堆肥、选种,产量至少能提三成。”
燕轻云接过纸细看。
数据列得很清楚,田亩分布、水源情况、作物种类,一目了然。有些地方还画了简图,标注着改进建议。
“这些技术,你会?”
“书上见过。”崔挽月道,“我大学时选修过农业史,记得些皮毛。真要推行,还得找有经验的老农一起琢磨。”
“够了。”燕轻云放下纸,“朔州现在缺的是粮,只要能增产,百姓有饭吃,军中有粮饷,其他事都好办。”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不能只靠农业。朔州地处边塞,商路其实便利——往西走云州可通西域,往北过阴山可到草原。若能恢复商路,抽些商税,又是一笔进项。”
崔挽月眼睛一亮:“对!而且商路通了,消息也灵通。咱们现在困在城里,外面什么动静都不知道,太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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