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元年,四月十五,洛阳上阳宫。
初夏的风穿过重重殿阁,带着洛水的水汽和牡丹将谢的残香。
观风殿内,武曌正批阅奏章。这位年逾甲子的女人,依旧神清气明,目光锐利如昔。
案头堆着的奏本中,有三分之一与朔州有关。
“燕轻云……”她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这个年轻人,比程务挺还能惹事。”
侍立在侧的上官婉儿轻声道:“天后,燕将军虽行事大胆,但朔州确实稳住了。春粮丰收在即,突厥也未敢再犯。”
“稳住?”武则天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婉儿,你可知朝中现在如何议论他?说他‘收买军心、图谋不轨’。连太平都几次三番进言,要本宫削他兵权。”
婉儿心中一紧,面上仍平静。
武曌起身,缓缓走到窗前,“他有守土之绩,如今又借着什么‘天降异象’,在朔州深得民心。这样的人,用好了是把利剑,用不好……”
她没说完,但婉儿懂。功高震主,历来是帝王大忌。
“那……天后的意思是?”
“再等等。”武则天望向北方,“巴丹彦西的三月之期将满,本宫倒要看看,这位吐蕃圣僧,能不能替本宫试出燕轻云的成色。”
婉儿垂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同一日,洛阳修文坊,狄仁杰府邸。
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正坐在书房中,对着一局残棋沉思。自太子李贤事败后,他便称病不出,每日读书下棋,看似闲散,实则洛阳大小动静,皆在他眼中。
管家轻步进来:“阿郎,有客。”
“谁?”
“朔州来的人,持刘仁轨公的名帖。”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请到偏厅。”
偏厅内,秦风一身月白僧衣,合十行礼:“贫僧秦风,奉燕将军之命,特来拜见太傅。”
狄仁杰打量着他:“法师不必多礼,刘公信中说,法师是天墟道长高徒,在朔州助燕将军守城。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风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此乃燕将军亲笔所书《朔州新政辑要》,请太傅过目。”
狄仁杰接过,展开细读。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这卷文书详细记录了朔州这三个月来的变革:军制、农政、学堂、医馆、市易……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更难得的是,每项改革都附了成效评估和利弊分析。
“燕将军让贫僧问太傅一句——”秦风缓缓道,“若有一法,能让边军效死、百姓安乐、城池稳固,但此法与旧制不合,当取何?”
狄仁杰沉默良久,放下文书:“法师可知,为何本朝开国以来,边镇大将少有善终?”
“请太傅赐教。”
“因为边关需要能臣悍将,但朝廷需要的是听话的臣子。”狄仁杰叹道,“燕将军所做之事,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好事做多了,就成了‘收买人心’;功劳立大了,就成了‘功高震主’。这是死局。”
“难道只能墨守成规,坐视边备废弛、民生凋敝?”
“非也。”狄仁杰眼中闪过睿智的光,“变法如烹小鲜,火候要准,时机要对。燕将军错在太急、太显。他若徐徐图之,十年八载,或可成事。但如今……三个月,他把自己和整个朔州,都架在了火上。”
秦风合十:“不知太傅可有良策?”
狄仁杰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一株老槐树正发新叶,绿意盎然。
“本官如今一介闲人,能有什么良策?”他转身,看着秦风,“但法师可以转告燕将军——守城容易,守心难。他能守住朔州城墙,可能否守住朝堂上那些唇枪舌剑?能否守住天后心中那根猜疑的刺?”
秦风深施一礼:“谢太傅教诲。”
“还有一事。”狄仁杰压低声音,“太平公主近日频繁往来于长安、洛阳之间,联络李唐旧臣。她看似针对燕将军,实则剑指天后。燕将军……莫要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秦风心头一震。
离开狄府时,已是黄昏。
秦风牵马走在洛阳街头,见市井繁华,百姓安乐,与朔州的肃杀截然不同。他忽然想起师父天墟道人说过的话:“盛世如锦,但锦下或许已是蚁穴。”
如今的洛阳,看似鼎盛,实则暗流汹涌。
而有些人,正站在所有暗流的交汇处。
四月底,朔州。
麦子已抽穗,田野里一片青黄。今年风调雨顺,加上新法推行,夏粮丰收已成定局。民议堂初步估算,全州夏粮总产可比往年增四成,不仅够自给,还能余出两万石储备。
这本该是喜事,但将军府内却无人欢笑。
因为北方斥候传回的消息越来越严峻:阿史那骨笃禄的五万大军已集结完毕,前锋五千骑已南下至黑沙城。更麻烦的是,探子在突厥大营中看到了僧袍身影——巴丹彦西出关了。
“最多十天。”薛瑶指着地图,“突厥大军就会兵临城下。而我们……”他看向燕轻云,“火药库存一千七百枚,距目标还差一千三。新兵虽能守城,但野战仍是乌合之众。王方翼郡公那边回信,夏州军可出五千骑策应,但需要时间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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