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晨光来得迟。卯时已过,天才蒙蒙亮,灰白的天际线与远处深灰色的山峦轮廓模糊不清。废墟营地上空却已升起袅袅炊烟,夹杂着敲打声、锯木声和匠人们活动筋骨的呵气声。深秋的寒气如无形的冰纱笼罩着一切,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李远裹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棉袍——那是江南带来的,在北地清晨的低温面前几乎像个摆设——踩着坚硬冻土上的白霜,走向昨日选定首先改造的那处库房废墟。刘一斧已经带着几个木匠徒弟和十余名连夜从附近村落招募来的壮硕民夫在那里忙碌。
这处库房位于废墟东南角,三面墙大体完好,只东北角塌了一截,屋顶全无,但梁柱结构意外地保存了些许,几根粗大的榆木房梁歪斜却未断裂,显然是当年用料扎实。此处背风,且离溪流和临时灶台都近,取水烧水方便,作为第一个改造目标是合适的。
“刘师傅,情况如何?”李远走近,见刘一斧正用一把长尺量着残墙的厚度,眉头紧锁。
“墙是单砖的,厚不到一尺。”刘一斧头也不抬,用炭笔在墙上画了个记号,“北地冬天,这种墙跟纸糊的没两样。按昨儿议的,得加厚。外头垒土坯,里头衬木板,中间填东西。”他直起身,指着旁边堆积如山的、从废墟其他处清理出来的碎砖烂瓦和黄土,“这些土和着麦草能打土坯,但干透要时间。现在这天,夜里就上冻,白天化一点,土坯难干透,干了也易裂。是个麻烦。”
李远蹲下,抓了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土质尚可,但含水量因为前几日一场小雨偏大。“不能用火烘吗?”
“小规模可以,但咱们要打的土坯数量大,全用火烘,耗费柴炭太多,且火候不均更容易裂。”旁边一个被刘松找来、专门盘炕砌墙的老军余匠户插话道,他姓马,五十来岁,脸膛黑红,手上满是老茧和冻疮,“依俺看,不如用‘草拌泥’直接往墙上糊。割些芦苇、麦秸,铡碎了和进黄泥里,加上些碎麻刀,稠稠地一层层往墙上拍,拍实了。虽然不如土坯墙规整结实,但干得快,保暖也行,关键是眼下就能动手,材料现成。”
刘一斧看向李远。这法子听起来粗糙,但符合北地民间的急智。
李远思忖片刻,问道:“马师傅,这‘草拌泥’糊多厚能顶事?干了之后遇冻融会不会大片剥落?”
“糊个三四寸厚就顶大用了。剥落难免,但里头掺了麻刀和长草秸,能拉住,小片剥落补起来也容易。等开了春,天气暖了,再在外面砌层土坯或砖,就妥当了。”马师傅显然经验丰富。
“好,就按马师傅的法子,先解决有无,再求好坏。”李远拍板,“刘师傅,您带人抓紧清理内部,把那几根歪梁矫正加固,准备上椽子、铺顶。屋顶的保温层怎么打算?”
“屋顶更要紧,热气往上跑。”刘一斧指着堆在旁边的一些旧木料和芦苇捆,“椽子就用这些旧料,不够的从我们带的木料里补。上面先铺一层厚芦苇席,再铺一层咱们从南方带来的油毡——那个防水隔潮最好。油毡上再覆厚厚的干麦草,最后盖泥压实。泥里也得拌草秸防裂。瓦…暂时顾不上,先用泥顶顶着,等砖瓦供应上来再换。眼下保温暖是第一位。”
“同意。”李远点头,“火炕和地龙呢?”
马师傅接过话头:“俺看了地势,这屋坐北朝南,盘炕在靠北墙最好,烟囱走东墙出去。地龙…工程量大,且这地面是夯土的,挖地龙恐伤墙基。不如先盘两铺大通炕,烧得旺些,配合加厚的墙和顶,只要不住风,屋里能比外头暖和十几度。等旁边新工坊的地基起来,再正经设计地龙。”
李远快速权衡。时间紧迫,人力物力有限,必须抓大放小。保暖的核心是围护结构(墙、顶)和直接热源(炕)。地龙虽好,但耗时耗料,且对原有地面破坏大,可暂缓。
“就依马师傅所言。盘两铺通炕,烟道设计务必合理,不能倒烟,也要防火。砖不够先用土坯,炕面用石板或厚木板。”李远叮嘱,“马师傅,这屋子的保暖改造,您多费心。刘师傅,屋顶和内部木结构交给您。韩师傅那边今天开始打制门窗铁件和烟道铁皮,最迟明晚要送来第一批。大家抓紧,十天内,这屋子必须能住人,能开工!”
众人凛然应诺,各自忙碌开来。割草的、和泥的、清理废墟的、矫正梁柱的…沉寂了数十年的废墟,第一次响起了如此密集而充满生气的劳作声响。
李远没有停留,转身走向另一处清理出来的空地。那里,顾花眼正带着几个女工和招募来的本地妇人,围着一堆从附近搜集来的各种植物纤维和少量收购到的次等羊毛、棉花,进行紧张的预处理和试验纺纱。几个临时架起的简易纺车吱呀作响。
“顾师傅,进展如何?”李远问道。
顾花眼抬起头,眼下有些青黑,但精神亢奋。“李总办,你来看。”她拿起几缕纺好的线,“这是按咱们在南昌的配方,用带来的湖羊毛和棉混纺的,手感保暖都不错,但产量低,成本高。这是用本地收的次等山羊毛,掺了更多棉和少许荨麻纤维纺的,粗硬些,但更耐磨,成本降了三成。这是试验的纯荨麻线,太硬,不适合直接织衣,但或许可以做经线或混入增加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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