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里早就没了喊杀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员压抑的哼哼。
萧珏手底下的亲卫动作利索,也不嫌脏,提着刀就往那堆烂泥里趟。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北漠精锐,这会儿跟被拔了毛的鹌鹑似的,一个个缩在泥坑里。有的还在那儿扒拉脸上的泥,想把眼睛睁开;有的干脆躺平了装死,手里的弯刀早不知扔哪去了。
“起开!”
一名亲卫统领一脚踹翻个试图爬起来的北漠兵,刀鞘狠狠砸在那人后背上。
“老实点!”
那北漠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脸贴着泥地,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仗没法打。
谁见过打仗打一半,老天爷突然帮忙拉偏架的?这哪是打仗,这是遭天谴。
赫连昭带来的几百号人,除了被洪水冲走的,剩下的全成了软脚虾。
萧珏没急着动。
他勒着缰绳,胯下的黑马似乎也嫌弃这满地的泥泞,不安地喷着响鼻。
哒、哒、哒。
马蹄踩在湿软的泥地上,声音发闷,却像鼓点一样敲在赫连昭的心坎上。
赫连昭还在往后蹭。
他那身引以为傲的狼皮大氅这会儿成了累赘,吸饱了泥水,死沉死沉地坠着他。他想站起来,腿肚子却直转筋,试了两次都没成,反倒又滑了一跤,样子滑稽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胖娃娃。
阴影笼罩下来。
萧珏策马停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没说话。
甚至连剑都没拔。
萧珏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凉飕飕的,像是在看一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癞皮狗。
赫连昭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咽口唾沫,却发现嘴里干得冒烟,全是沙砾的味道。
“萧……萧……”
他想喊萧珏的名字,想放两句狠话,哪怕是求饶也好。
可舌头像是打了结,怎么都捋不直。
周围静得有些诡异。
那些原本还在挣扎的北漠兵,这会儿也都不动了,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赫连昭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那种凉意不是来自面前的萧珏,而是来自更远的地方。
他鬼使神差地扭过头,视线越过萧珏的马腿,穿过狼藉的峡谷,再一次投向了远处那个高岗。
阳光刺眼。
那小小的身影还立在那儿。
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脸。
但赫连昭脑子里却自动补全了那张脸——那张和他爹一样冷冰冰、没什么表情,却能随手招来风雨雷电的脸。
那孩子似乎还没走。
风吹动那身月白色的袍子,飘飘荡荡的,像个随时会飞升的小神仙,又像个索命的小阎王。
赫连昭猛地打了个哆嗦。
草原上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什么长生天降罚,什么巫蛊邪术,什么转世灵童……
他以前不信这些。
刀快马快才是硬道理。
可今天,就在刚才,那道精准劈在他头顶的炸雷,把他那点硬道理劈得粉碎。
那是人能干的事儿吗?
那分明是……神罚。
萧珏看着赫连昭那张变颜变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这货在看什么。
“赫连兄。”
萧珏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懒洋洋的,“看什么呢?这风景还没看够?”
赫连昭浑身一僵,猛地回过头。
他对上萧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跑不了了。
就算跑回草原,跑回大漠深处,只要那个孩子想,是不是也能随时招来一道雷把他劈死?
这种恐惧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深沉,还要绝望。
当啷。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赫连昭手里一直死死攥着的那把镶金匕首,掉在了石头上。
紧接着,是更沉闷的一声——
噗通。
这位纵横草原十几年、号称“狼王”的硬汉,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泥水溅了起来,糊了他一脸。
但他没擦。
他不仅跪下了,还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双手摊开,掌心向上。
这是草原上最卑微、最彻底的臣服礼。
通常只用来祭拜长生天,或者向拥有绝对生杀大权的神明乞降。
周围的亲卫们愣住了。
那些被俘虏的北漠兵也傻眼了。
自家那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王,居然给萧阎王跪了?
“我……服了。”
赫连昭的声音闷在泥水里,听着瓮声瓮气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颓丧,“别……别让他再动手了……”
萧珏挑了挑眉。
他?
哪个他?
萧珏顺着赫连昭刚才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好小子。
这威慑力,比老子这把“裁决”剑还好使。
这哪里是向他萧珏投降,这分明是向那个还在高岗上看戏的小祖宗磕头烧香呢。
“既然服了。”
萧珏收回目光,手里的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那就按规矩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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