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了近两个时辰,清水县低矮的城墙终于在地平线上显露轮廓。越靠近县城,空气中的氛围越发凝滞,仿佛无形的绷带缠绕着人的口鼻,连风声都带着几分压抑的呜咽。城门口盘查的兵士数量倍增,面色肃穆,对往来行人的检查格外仔细,偶尔传来的低语中,“张员外”、“灭门”等字眼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惶恐的涟漪。
车队并未在喧嚣的县城主街停留,而是径直驶往城西。越是靠近张府,街面越发冷清,沿途住户甚至门窗紧闭,仿佛在躲避什么不祥之物。
昔日门庭若市的张员外府邸,此刻已被层层官差封锁。白惨惨的招魂幡在风中无力飘动,朱红大门上贴着刺眼的封条,石狮子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悲怆的灰翳。清水县的周县令早已得报,带着县丞、主簿等一干属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候在门外,个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见到贺驰一行人下车,周县令几乎是踉跄着扑了上来,抓住贺驰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贺捕头!陆先生!诸位上官!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叶大人未能亲临,但派来诸位,已是天大的恩情!下官…下官实在是无能啊!”他语无伦次,显然已被这桩惊天血案压得近乎崩溃。
贺驰沉稳地扶住周县令,抱拳还礼,声音洪亮有力,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镇定:“周大人万莫如此,剿匪安民,本就是我等效职所在。案情紧急,虚礼免了,还请即刻带我等到现场勘验。”
“是是是!这边请!这边请!”周县令忙不迭地引路,脚步虚浮。
一行人到达张府。穿过重重庭院,越往里走,那股即便用了大量石灰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血腥气味便愈发浓烈,如同冰冷滑腻的蛇,缠绕上每个人的感官。叶明霄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只觉得胸口发闷,胃里隐隐有些不适。他不是没见过凶杀现场,但如此规模的灭门惨案,那股凝聚不散的死亡怨气,依旧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的陆清昭。
陆清昭的神情却已在瞬间彻底沉静下来,方才马车上的些许倦色仿佛被寒风吹散,不见踪影。他一双漆黑的眼眸锐利如淬火的寒刃,刚一踏入这片血腥之地,便开始了无声的扫描——院墙的高度、门窗的完好程度、地面青砖的磨损、甚至廊下盆栽倾倒的方向…任何一丝异样都逃不过他的审视。他默不作声地从随身携带的桐木工具箱中拿出了那副天蚕丝手套戴上,动作一丝不苟,沉稳得仿佛即将步入的不是修罗屠场,而是一个需要极致耐心去解读的古老卷宗。
书房所在的院落更是被守得铁桶一般。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的瞬间,即使早有准备,屋内的景象还是让除陆清昭外的所有人呼吸一窒,林云飞甚至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猛地扭过头去。
屋内堪称惨烈。昂贵的紫檀木书案翻倒在地,笔墨纸砚连同书籍散落得遍地都是,不少已被凝固的暗褐色血液浸透粘黏。墙壁上、多宝格上、甚至房梁上,都喷溅着大量已然发黑的血迹,形态狰狞,无声地诉说着受害者生前最后的恐惧与绝望。十三具尸体已被初步归拢,用粗糙的白布覆盖,并排放在书房中央的空地上,如同某种诡异的阵列,散发出浓重的死亡气息。
周县令和本地的老作作声音发颤,结结巴巴地描述着发现现场时的情形,以及他们不敢过多移动尸体的顾虑。
陆清昭静默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个极短的音节询问细节,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现场。待初步了解后,他微微颔首,对叶明霄和那名清水县作作道:“记录。”
言简意赅,却自带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走向那排白布覆盖的尸身。
率先掀开的是张员外的尸布。死者面色青紫,双目圆睁,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嘴巴大张,似在无声呐喊。胸前衣袍破碎,露出数处深可见骨的致命创口。
“创口狭长,边缘整齐,入肉极深,收刀干脆,凶器为双刃短兵,锋锐异常,绝非寻常柴刀菜刀。”陆清昭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点评一件瓷器,指尖虚悬在伤口上方,精准比划,“角度略向下倾斜,发力迅猛,凶手身高应略高于死者,臂力惊人,且手法老辣,目的明确,力求速杀。”他目光扫过地面大片喷溅状血迹,“首次受创,应是在书案前。”
他逐一检查其他死者,男女老幼,仆从护院,皆未能幸免。死状各异,但多数都是一击毙命,部分女眷和护院手臂上有明显的招架抵抗留下的伤痕。
“凶手非止一人,进退有据,配合娴熟,绝非乌合之众或是寻常仇杀泄愤。”陆清昭直起身,目光再次冷冷地扫过满屋狼藉,“翻找痕迹虽刻意扰乱,但重点明确。杀戮非其本意,搜寻某物才是关键。”
最终,他停在书房内侧一个巨大的铁柜前。柜门已被暴力撬开,厚重的铁板扭曲变形,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隔层。周围的地面和书架被翻动得最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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