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到了开封,即便有了兵败的一些心理准备,但一夜之间死难二十万人的消息,仍然击垮了赵顼,这么悲怆的地狱般惨案,居然发生在自己这么一个号称恢复汉唐故土、渴望中兴的有志君主身上,
他恨透了党项人,恨死了那个恶魔一样的仁多零丁,你战场上杀敌无可厚非,但杀害无法再战的人、杀害手无寸铁的民夫,这是任何一个稍有人性的“人”都干不出来的恶行。
他悔恨至极,在后来无数个失眠的深夜,他陷入了疯狂的自责,慢慢明白了自己的用人失误。高遵裕、李中正和徐禧这些人都是不该重用的庸才,但这些失误所带来的巨大损失却已无法弥补。
远大的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让赵顼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每天愁得夜不能寐、吃不下饭。三十六岁如同正午的太阳,正是一个男人的壮年,但长期的自我否定和意志消沉让他身体迅速变得早衰,看上去就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瘦得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元丰七年(1084年)的九月的一天,赵顼按例举办了一次宴请群臣的春秋大宴,他举起酒杯正要说话,突然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在群臣疑虑和担忧的目光中,他倒下了,就此一病不起。
每日的汤药几乎是根本不起效果,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赵顼自知时日无多,但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平息的不甘,如同暗夜中未熄的余烬,明明怀揣着星辰大海般的理想抱负,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未能一一实现。
回头再看看皇子们,赵顼既伤感又焦虑,十四个儿子有八个已经先他而去,如今最大的六皇子才刚刚九岁。他辛苦十八年也无法带领北宋重现汉唐盛世,这个九岁的小皇子又能将这个国家带向何方呢?
可惜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在病痛折磨了接近半年后,元丰八年(1085年)二月,赵顼把朝政交给了自己的老妈高滔滔代为打理,不久后就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三十七岁,庙号神宗。
下面将是我们的总结时间——
宋神宗赵顼是北宋争议最大的皇帝,称赞他的人认为他锐意进取,有理想、有抱负,是一位非常有作为的明君;贬损者认为他任用奸佞,一味瞎折腾,把整个国家搞得鸡犬不宁,导致国力不增反减,就是一位典型的昏君。这真是一位让我们难以评述的君主啊,那总结的事情还是交给他自己吧,让我们有请刚刚谢幕的神宗赵顼。
赵顼同志一袭灰色长衫,步履沉重,缓缓走上舞台,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朕这一生,终究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年少时读《汉书》,见孝武皇帝开疆拓土,常恨不能生于汉武之世。待到亲政,方知这龙椅烫得惊人——三司账册里尽是亏空,西疆战报年年告急,朝堂上衮衮诸公竟还争论着该用五匹绢还是八匹绢换党项一匹马!那一刻朕便立誓:纵使青史骂我穷兵黩武,也要撕开这暮气沉沉的太平假象。
朕的江山毁在两把刀下。一把是文臣的笔——明明几乎所有官员都在蝇营狗苟、为己谋私,却都在高唱仁义道德,蒙蔽朕!拆毁朕的江山!另一把是佞臣的舌——徐禧、高遵裕之辈用‘天下一统’ ‘万里归心’织成锦绣牢笼,把朕困成闭目塞听的楚门。当种谔咳血死在米脂城头时,朕才明白:真正的明君不只是能识千里马,更该是肯听逆耳言。
朕这一生,最对不住的是那个在江宁半山园咳血着书的倔老头。初登基时,朕与介甫彻夜对谈,看他眼中燃着朕从未见过的光。他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这话让朕热血沸腾——谁不想做商鞅的秦孝公?谁不愿成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之主?可朕独独丢失了最关键的‘监督’环节。而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和谐氛围太浓厚,手段又太软弱,旧党的反对浪潮也就对应的更加激烈,所以,熙宁变法这么一场‘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即便后来在实践中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反对势力的疯狂反扑也让我和王安石失去了不断修正、乃至重来一次的机会。
此生最大憾事,是活成了自己最憎恶的模样。朕曾笑真宗封禅泰山是自欺欺人,末了却把永乐城当作自己的封禅台;朕曾鄙夷仁宗对西夏绥靖,最终竟自己也在血腥的现实面前低下了头 。最讽刺的是,当朕在太庙对着太祖画像痛哭时,画像上的开宝皇帝仿佛在冷笑:你赵顼灭不了西夏,倒是先灭了大宋最后一点血性!
若时光倒流元丰元年…朕会按住徐禧呈《征胡策》的手,把鄜延军虎符交还种谔;朕会冒雨冲进王安石病榻,与他共饮一碗青苗茶;朕会撕碎西征捷报,把军费铸成农具分给河北流民——凡事总要勤勤恳恳一步步来。可当朕颤抖着写下《罪己诏》时,西夏的铁蹄已震碎了黄河冰面——原来历史从不给人悔棋的机会,正如沙漠里渴死的人,临终所见的海市蜃楼愈美,愈衬得现实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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