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打谷场上却挤满了人。王铁柱站在磅秤前,后脖颈的汗把蓝布衫洇出个深色的V字。
他第三次用衣袖擦拭秤杆上的铜星,哑着嗓子喊:"三队李老栓,上秤!"
四个壮汉嘿哟一声抬起箩筐,金黄的麦粒瀑布般倾泻而下。磅秤的铁砣晃晃悠悠滑向尽头,李老栓的旱烟杆啪嗒掉在地上:"三...三百八十六斤?"
人群炸开了锅。张婶挤到最前面,抓起把麦粒对着太阳看:"老天爷!这麦子鼓得跟胖娃娃的脸似的!"她粗糙的手指捻开麦壳,乳白的胚乳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方稷被挤到磨盘边上,后背紧贴着滚烫的石碾。
狗剩骑在杨树杈上,光脚丫晃来晃去;连瘫了五年的赵老汉都让儿子背着来了,浑浊的老泪滴在麦堆里。
晒谷场上的麦堆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一座座小金山。张婶抓起一把麦粒,让它们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麦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听这声儿!"她扯着嗓门喊,"跟钢镚儿落地似的脆生!"
刘寡妇蹲在粮袋旁,粗糙的手指捻开一粒麦子,乳白色的胚乳立刻渗出油星子。
"老天爷哎!"她惊得瞪大了双眼,"这麦仁肥得能榨油!"说着把麦粒塞进身边小丫头的嘴里,孩子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甜!"
"都静一静!"王铁柱敲响铜锣,"按方稷的法子,咱们这次夏收田亩产三百八十六斤,比原来的大田多收一百零七斤!"
欢呼声惊飞了谷场边的麻雀。李老栓突然转身,冲着方稷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这个躬鞠得那么猛,破草帽都飞了出去。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人群呼啦啦转过来,方稷眼前霎时矮了一片。
"使不得!"他慌忙去扶,却被涌上来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张婶把刚蒸好的杂面馍塞进他怀里,烫得他直换手;狗剩钻进人缝,将不知从哪采的野花插在他衣兜。
"让让!让让!"赵会计挤进来,胳膊底下夹着算盘,"按新产量算,交完公粮,咱大队人均能多分二十八斤口粮!"
妇女堆里爆发出尖叫。刘寡妇掰着手指头算:"二十八斤!掺上野菜,够娃吃三个月稠饭!"她突然抹起眼泪,"要是小方早点来......"
"老王!"李老栓的破锣嗓在背后炸响。老农拎着两个鼓囊囊的麻袋,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走!去粮站交公粮!"坐上了拖拉机,特地拉上了方稷,他们要把这么好的知青介绍给大队里。
方稷看着老汉佝偻的背影。灭蝗时,这双手被药水灼得脱皮。现在,麻袋压得他左肩低右肩高,却走得虎虎生风。
粮站门口排着长队。红旗大队的人凑过来看麻袋,眼珠子瞪得溜圆:"乖乖!你们麦粒咋这么饱成?"
"那是我们城里来的小方知青!"李老栓嗓门震天响,"这娃太会种田哩。“
其他公社看着青山公社今年交上的夏收,羡慕的不行,谁不知道青山公社那片子地是最贫瘠的,谁能想今年的收成竟然这样好。
特意带来这城里的知青,前段时间还闹出他们自己烧了石灰说做啥蓄水池子,咋就他们的知青那么好呢,自己这的知青不是天天凑在一堆里说话,就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哎知青比知青,气死个人了,啥时候自己这公社也能来个小方这样的后生啊。
回村时已是暮色四合。晒谷场上支起了十口大锅,新麦的香气混着蒸汽弥漫在夏夜里。方稷被推到主桌,面前摆着久违的白面馍,用今天新收的麦子磨的。
"第一碗给方技术员!"张婶舀起金灿灿的小米粥。
大队里今天交粮王铁柱特意和周局长汇报了自己村里这次的情况,周局长特批了奖励。要他们村里整理数据,各个公社在歇夏的时候去讲经验。
和方稷说了要去讲经验,顺便问问方稷有啥想法没。
方稷则是规划着,这个夏天:"需要改造全部农具,重修灌溉渠......"
"改!"王铁柱拍桌子,"我把棺材本都押上!"
李老栓却盯着墙角的麻袋:"这些麦种......"
"已经选好三百斤做良种。"方稷掀开麻袋,饱满的麦粒瀑布般流淌,"抗倒伏性状稳定的有七成。"
记工分的槐树下,几个小媳妇围成一圈叽叽喳喳。李老栓家的二儿媳妇举着鞋底比划:"俺婆婆说了,等分了粮,给全家都纳双千层底!"她手里的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用新麦秸打袼褙,保准软和不硌脚。"
"瞧把你能的!"隔壁杨三嫂笑着啐了一口,"俺家那口子说了,今年说啥也得扯六尺"的确良",给娃做件过年衣裳!"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公社供销社新到了枣红色的......"
话没说完,几个脑袋就凑到了一起。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布料花色,不时爆发出咯咯的笑声,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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