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座谈会上,二十多个生产队长和贫农代表挤满了大队部会议室。方稷注意到,这些常年劳作的农民虽然拘谨,但说到庄稼都头头是道。
"...麦蚜虫最厉害的时候,我们是用烟叶水喷的。"一个叫田老四的老农说,"管用是管用,就是费工夫。"
方稷在本子上记录着,突然问:"大家知道国家有农药补贴吗?"
屋里瞬间安静。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摇头。
"没听说过。"
"公家还给发药钱?"
"要真有这好事,咱村早用上好农药了..."
方稷的心揪成一团。他借口上厕所,走到院子里。小陈跟了出来,年轻人眼镜后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
"方司长,这不对劲!部里明明有记录,蔡各庄去年领了农药补贴八千元!"
方稷:"小陈,你父亲是省纪委的吧?"
年轻人一愣,点点头。
"晚上回去,你把这些情况详细记下来。"方稷压低声音,"特别是农药购买渠道和价格。"
就在这时,大队部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满身尘土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闯进来,车后座绑着两个鼓鼓的麻袋。
"老高!药买回来了!"那人扯着嗓子喊,"县供销社老蔡说这是最后一批了,再要得等下个月!"
方稷掐灭烟头,快步走过去:"这是什么药?"
来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老高连忙介绍:"这是省里来的方领导。老夏,把药单给领导看看。"
老夏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方稷接过来,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乐果20袋,敌敌畏15瓶,总计215元。没有公章,没有正式发票,只有个潦草的签名"蔡"。
"直接从县供销社买的?"方稷问。
"是啊,老蔡是咱村出去的后生,能给留点紧俏货。"老高憨厚地笑着。
方稷仔细查看麻袋里的农药。乐果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去年十月,而敌敌畏瓶子上的标签已经褪色,显然库存很久了。最让他心惊的是,这批农药正是国家明令逐步淘汰的高毒品种。
"方司长!"小丁匆匆跑来,"县里来电话,说杜局长明天要来检查咱们的工作。"
方稷眼神一凛。杜文海来得可真快。他转向老高:"高支书,我们可能要多住两天了,方便吗?"
"方便!方便!"老高连连点头,"就是条件差..."
"没关系,我们就住大队部。"方稷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村里有电话吗?"
"有一部,在会计室。"老高指着西厢房,"就是老掉线。"
夜深了,方稷披着衣服坐在大队部院里的石磨上。小陈猫着腰从会计室溜出来,兴奋地压低声音:"方司长,联系上我父亲了!我刚刚把情况都说清了,他说让我们不要暴露,能收集什么证据就收集什么证据,但是不要打草惊蛇。"
方稷点点头,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夜空如此清澈,可地上的事却如此浑浊。一个被部里列为重点扶持的村庄,竟然连最基本的惠农政策都没享受到。
"方司长,您说这笔钱到底去哪了?"小陈愤愤不平地问。
方稷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杜文海金丝眼镜后闪烁的眼神。
"会查清楚的。"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却坚定,"一个村不知道政策可能是疏忽,但如果所有村都不知道..."
天刚蒙蒙亮,蔡各庄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方稷已经蹲在村东头田老四家的麦地里,手指捻着一撮土在鼻尖轻嗅。身后跟着的小陈困得直打哈欠,眼镜片上沾着晨露。
"方司长,这土有什么问题吗?"小陈揉了揉眼睛。
方稷把土撒回地里,拍了拍手:"碱性偏大,得想办法中和。"他指着麦根处泛白的土坷垃,"你看这些结皮层,浇水都渗不下去,全浪费了。"
田老四佝偻着腰站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捏着旱烟袋:"领导说得对哩!俺们家这块地浇三遍水,抵不上人家浇一遍的效果。"
"不是浇得少,是浇得不对。"方稷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快速画了几笔,"小陈,你找木匠按这个图做个镇压器,等东西做出来浇水前先压碎这些硬壳,水自然就浇下去了。"
田老听完也是高兴,这专家要是能解决这问题,自家也省事多了:"这...咋好让你们出钱做嘛,给我,我自己去找木匠做就中。"
"试试看,让小陈去做吧。"方稷笑了笑,裤腿已经沾满了泥土。他起身时,看见大队部门口停着辆带篷的解放卡车,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正在卸货。
"那是?"
田老四顺着车上的横幅望去:"呀!抗旱物资送来了!"老汉突然压低声音,"您是我们的福星啊!"
方稷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去问问什么情况。"
走到大队部时,老高正指挥着几个后生搬运塑料桶和麻袋,额头上的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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