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满意。“还是张工顾全大局。那我先走了,段里还有点事。”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那辆崭新的轿车,拉开车门,动作潇洒流畅。引擎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子绝尘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林野和其他小组成员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沉重的旧仪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机油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张工站在原地,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夕阳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荒草丛生的废弃铁轨上,显得格外孤独和苍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下腰,背起那台沉重的、装着老旧水准仪的箱子。箱子压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收队。”张工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野默默地背起装着塔尺和脚架的袋子,跟在张工身后。每一步踏在松散的碎石道砟上,都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弃的支线,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从锈蚀的铁轨上消失。张明那辆崭新轿车扬起的尘埃早已落定,仿佛从未出现过。
“在匮乏和粗糙中磨砺精度,在忍耐和务实中锤炼技术。”张工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此刻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悲壮而无力。他教会了他们在最差的条件下完成任务,却无法改变他们手中只有“最差条件”的现实。而张明,那个甚至不需要出现在实训场地的人,却轻描淡写地掌控着最新的设备和核心的项目机会。
这,才是“北方铁院”为他上的,最刻骨铭心的“第一课”。它清晰地揭示了这个系统的运行逻辑:资源(设备、机会、前途)的分配,从不遵循纯粹的技术能力或努力程度。血统(张明显然与“刘科长”关系匪浅)、起点(他拥有的资源)、甚至话语权(他能轻易定义一台仪器的“可用性”),这些无形的力量,远比技术本身更能决定一个人的位置和未来。技术可以磨砺,可以精进,但在一个资源分配严重不均衡、规则并非对所有人公平的系统中,技术的光芒,往往只能照亮自己脚下那方寸之地,却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的、由关系和资源构筑的厚重壁垒。
林野背着沉重的旧塔尺,走在队伍的最后。废弃支线的尽头,是学校那堵同样斑驳的围墙。墙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他忽然想起录取通知书上那句激昂的口号:“开启你的职业征程,锻造大国工匠之基!” 此刻听来,像一句遥远而空洞的回响。
大国工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操作锈蚀仪器而变得脏污粗糙的双手。或许,他能成为的,只是在最底层、最边缘、用最破旧的工具,默默完成分内工作的……一颗螺丝钉?而张明那样的人,生来就站在更高的起点,轻松地操控着更精密的“工具”,规划着更广阔的“蓝图”。
这“第一课”所带来的阴影,宛如一片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林野年轻的心头。它远比操场边树荫下的低语更为沉重,那低语或许只是一阵轻风,转瞬即逝,但这阴影却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上,让他难以喘息。
这阴影是如此具体,仿佛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恶魔,张牙舞爪地在他的眼前舞动。它用冰冷的手指,无情地在他的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记,让他无法逃避,无法忘却。
林野深知,未来的道路将会充满更多这样的“课程”。这些课程或许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但它们都将如这“第一课”一样,给他带来沉重的压力和无尽的挑战。
然而,面对这如影随形的阴影,他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相反,他在深刻洞悉这冷酷现实的同时,内心深处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斗志,开始冷静思考如何在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探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这信念如同在寒风中点燃的一簇微火,虽然摇曳不定,却顽强地驱散着“第一课”带来的刺骨寒意。林野深知,抱怨环境、愤懑不公,除了消耗自己宝贵的精力,在这个庞大而坚硬的系统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张工佝偻的背影、张明扬起的尘埃、老周麻木的“习惯了”……这些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闪回,构成一幅残酷的生存图景。他不能改变起跑线,无法立刻拥有新设备,更不可能拥有张明那样的“关系网”,但他能掌控的,是自己这双手,和这颗还不愿彻底沉沦的心。
技术,这个曾被他寄予厚望、又在现实落差中几乎幻灭的词,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更务实也更悲壮的涵义——它不再是通往“黄金未来”的坦途,而是在布满荆棘与陷阱的轨道上,唯一能用来披荆斩棘、勉强自保的武器。它不能让他飞黄腾达,但或许能让他站稳脚跟,不至于被轻易碾碎。
决心既定,行动便有了方向。林野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开始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汲取着一切他能接触到的、有用的知识和技术养分,哪怕这养分来自贫瘠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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