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呼吸声在黎明格外清晰,像块破旧的风箱。
我数着它胸前白鬃毛的起伏,每一次都带着撕裂般的停顿——糖厂的钢筋划伤了它的肺叶,军医说,这是最后一个能看见茉莉花盛开的春天。
阿月蹲在犬舍角落,用银星的项圈残片给月牙白编新项圈。
幼犬胸前的白毛已经长出月牙形的斑块,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极了黑子初到老家时的模样。
“该带它回去了,”阿月的指尖划过黑子后颈的爪印纹身,“你母亲曾说过,茉莉花根能让忠诚的灵魂安息。”
回山村的路比记忆中更颠簸。
黑子趴在副驾驶位,头枕着我腿上的父亲旧军装,偶尔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驰的油菜花田——那是它小时候追蝴蝶的地方。
路过第三座石桥时,它突然竖起耳朵,鼻子在空气中轻颤,仿佛闻到了老家后山的露水味,还有父母坟前那株老茉莉的香气。
推开老宅木门的瞬间,黑子的尾巴在座椅上扫出细碎的响。
门楣上的身高线被阿月用金粉重新描过,最后一道“小川一米五”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黑子,永远的一米三”,是用犬爪印拓上去的,每个趾间都嵌着茉莉花瓣。
坟前的茉莉花正在盛开,雪白色的花瓣落在母亲的墓碑上,像她当年织的羊毛围巾。
黑子踉跄着跳下车,前爪踩过熟悉的青石板,每一步都带着重逢的颤抖。
它在父母坟前转圈,用鼻尖蹭着墓碑上的五角星,突然把前爪搭在父亲的碑前,像在完成一个迟到的军礼。
随后,黑子摇摇头,望向老宅东侧的竹林——那里埋着银星的犬骨,还有父亲的战术匕首。
它拖着伤腿走过去,用爪子扒开落叶,露出半截红绳,绳结正是母亲教它咬断的“解爆三式”。
暮色漫过山谷时,黑子突然站起来,朝着边境线的方向发出悠长的吠叫。
那声音穿过茉莉花田,掠过父母的墓碑,最终消失在银星长眠的鬼哭谷。
月牙白幼犬跟着发出奶声奶气的应和,胸前的新项圈在晚风里摇晃,红绳末端系着黑子的半片白鬃毛。
归家后,我抱着黑子坐在门槛上,看它舔舐我掌心的纹路——那是这些年握枪、握刀、握注射器留下的茧。
它的舌头已经不再温热,却依然执着地蹭着我手腕的脉搏,像在确认这个相伴十年的心跳是否还在跳动。
“还记得吗?”我贴着它毛茸茸的耳朵,“你第一次进城,在便利店偷咬烤肠,被我逮到后装瘸的样子。”
黑子的尾巴轻轻扫过我的脚背,算是回应。
它的眼睛望向门框上的身高线,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痕,歪歪扭扭的“月牙白十厘米”,是阿月用银星的犬牙刻的。
原来忠诚真的会传承,就像父母的军刀传给我,银星的项圈传给它,现在月牙白胸前的白毛,正在接过属于它的使命。
深夜,黑子睡在父母的床上,枕着母亲的旧围巾。
我握着它逐渐冰冷的爪子,发现肉垫的硬茧下,不知何时长出了新的白毛,像星星的碎片。
阿月把银星的勋章残片放进它项圈,碎银在月光下与它胸前的白鬃毛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道是光,哪道是痕。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黑子的尾巴突然轻轻扫动,然后,它的呼吸慢慢停在茉莉花的香气里,像只是睡着了,随时会在我开门时摇着尾巴扑过来。
阿月替它合上眼,把月牙白放在它身侧,幼犬懵懂地舔着它的鼻尖,像在学习如何记住死亡的味道。
安葬黑子的那天,整个山村的人都来了。
王大爷把黑子的食盆埋在父母坟旁,盆沿刻着“归家路”三个字。
阿月把红绳项圈系在新栽的茉莉树上,风过时,绳结撞击盆沿的声响,像极了黑子当年扒门的声音。
三个月后,月牙白第一次执行任务。
它蹲在国境线界碑旁,胸前的白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黑子从未离开。
当可疑车辆靠近时,它突然竖起耳朵,发出与黑子一模一样的警戒吠叫,前爪准确地踩在当年黑子用伤痕标记的安全区。
我摸着月牙白颈间的红绳,绳结里编着黑子的骨灰和母亲的茉莉干花。
阿月站在远处,腕上的五角星纹身被阳光晒成浅金色,像枚永不褪色的勋章。
边境的风掠过我们,带着茉莉花的香气,带着犬吠的余音,带着无数个像黑子这样的灵魂,用生命铺就的、永远明亮的归家路。
如今,每当我路过便利店的冷柜,总会错觉看见个黑影子追着烤肠跑,胸前的白鬃毛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
而国境线的月光下,总有道白色的身影,在界碑与雪山之间,用忠诚的吠叫,丈量着每一寸需要守护的土地——那是黑子教给月牙白的、永不终结的密码,是父母刻在我骨血里的、永不褪色的信仰。
黑子走了,但忠诚从未离开。
它在茉莉花的香气里,在幼犬的白鬃毛上,在每个边防战士握紧的枪口旁,在每道用生命守护的国境线上,永远活着。
就像此刻落在我掌心的茉莉花瓣,虽然凋零,却把芬芳,永远留在了这片,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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