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楼的后院,与前堂的热闹喧嚣仿若两个世界。
这里是钱德海的私人地盘,一草一木都打理得精致讲究,寻常伙计若无要事,连踏入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这片平日里静谧的院落却是一片人仰马翻。
“都瞎了吗!动作轻点!再轻点!”钱德海扯着嗓子,对着几个抬着门板的伙计怒吼,那声音尖得都快劈了叉,“想让老子跟你们一起陪葬吗!”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肥硕的脸颊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板上那个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的年轻人,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沈知微被平稳地抬进了后院最奢华、最僻静的一间上房。
房间里早已熏上了安神的檀香,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江南贡品云锦,柔软得能陷进人去。
几个伙计手脚麻利,却又小心翼翼,在钱德海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硬是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便将沈知微从门板挪到了床上。
“都滚出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这间房半步!否则打断腿扔出去喂狗!”钱德海压低了声音,却更显狠厉。
“是,掌柜的!”伙计们如蒙大赦,躬着身子,倒退着出了房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钱德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悄无声息的沈知微,脸上的肥肉又开始哆嗦。他不敢耽搁,转身叫来自己最心腹的管事,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塞过去。
“骑我那匹最好的马,用最快的速度去清河县!把杏林堂的胡神医请来!就说我钱德海的亲爹快不行了,让他无论如何,爬也要爬过来!这银子是定金,告诉胡神医,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那管事掂了掂分量,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揣着银子就往外飞奔而去。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知微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周围奢华的陈设,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见了在孙大夫医馆时的虚弱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与审视。
胸口的剧痛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血肉里搅动。可这点疼痛,对他而言,反而能让头脑更加清醒。
他开始复盘。
从京城出发,他只带了四名心腹护卫,走的是一条他亲自规划的、绝不可能泄露的秘密商道。这条路线,除了他自己,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可那些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精准地在青阳山下的那片密林里设下了埋伏。
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七人。但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没有半句废话,唯一的目的就是取他性命。
他身边那四名跟了他多年的护卫,每一个都能以一当十,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尽数被屠戮。若不是贴身护卫长拼死将他推下山坡,他现在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谁?
京城里那些巴不得他死的兄弟?还是生意场上那些视沈家为眼中钉的对手?
他自认行事隐秘,以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多年来从未真正插手过家族的核心生意。知道他真实身份和能力的人,屈指可数。能动用这等死士,又能精准掌握他行踪的,绝非等闲之辈。
线索断了。那四个护卫是最后的知情人,他们一死,自己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成了睁眼瞎。
沈知微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伤处,有一种奇异的、紧绷的牵扯感。正是这种感觉,锁住了他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他又想起了赵衡这个人。
浑身都是谜。
钱德海给他的那袋银子,赵衡收下了。收得很干脆。
这本是沈知微乐于见到的。只要爱财,那就好办。这世上,最怕的不是贪婪的人,而是无欲无求的人。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无法被掌控,无法被利用。
可直觉告诉他,赵衡收下那袋钱,并非出于贪婪,而更像是一种……了结。
仿佛在说,我救你,你付钱,我们两清了。
这种感觉让沈知微感到一丝不快。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万事万物皆可为筹码,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区别只在于价值大小。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像赵衡这样,让他看不透、摸不准,甚至隐隐感觉无法掌控的变数。
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钱德海亲自引着一个须发半白、身穿蓝色绸衫、背着一个古朴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
“胡神医,快!快请!”钱德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谄媚,“您可算来了,再晚一步,您就得去我坟头给我瞧病了!”
来人正是清河县杏林堂的坐馆大夫,胡庆丰。
胡庆丰在清河县行医三十余年,祖上三代都在太医院当过差,一手医术在整个县里都是首屈一指,素来以稳重着称。可此刻,他也是一路被快马催着赶来,颠得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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