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礼这场戏剧本里没有。
其实原着里也没有,是吕文临时加的。
他觉得剧本里乡亲拿走了礼物,吐槽李天狗太贪,李天狗不会那么无动于衷,他是个军人,是个有尊严的人,他不允许乡亲们侮辱他的人格。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官,不是为了多要钱,吕文就加了这么一段戏。
效果非常不错,反正曹宝平是赞不绝口。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吕文也大概明白了曹宝平的性格,他是偏好现实主义题材的导演,从某种程度上,和贾科长、姜闻有点像。
但曹宝平没有贾科长的“浪漫”,也没有姜闻的荷尔蒙和拧巴心思,他更喜欢直来直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有力!
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只要对电影好,又符合逻辑,他就不会反对,更不会考虑什么人情世故……
就比如鸿门宴这场戏,王艳辉觉得原本的剧本太简单了,他想加点戏,曹宝平听过之后觉得合理,就也同意了。
在这方面,他还是能做到一视同仁的。
王艳辉加戏并不是想突出自己,而是想突出孔家的排场,他就像是一个导游一般,带着吕文进了“神秘”的深宅大院,介绍他们兄弟三个的丰功伟绩。
当然,重点都在他的大哥孔金龙身上,毕竟这次饭局是以孔金龙的名义邀请的,不但下了帖子,孔金龙和孔银龙还到宅子门口迎接,给足了李天狗面子。
“贵客迎门,欢迎欢迎,请请请——”
王艳辉带着大哥,一副老派乡绅的做派,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很符合这个年代村霸的特征,很是传神。
“你和我大哥其实很有缘分,以前就见过一面,你们一起开的英模会嘛,当然,你是英雄,坐在第一排,和领导在一起。我大哥算是个致富模范,坐在最后一排边边上,跟狗哥肯定不能比啦。”
此时吕文还想着和平解决问题,便笨拙地回应道,“哦……我记得,金龙嘛,是你大哥?”
焦黄适时地出来敲边鼓,“金龙搞大发咯,在县里开了一家公司,可火哩。”
节奏就被焦黄带着走了,他主动把几人引到桌子边上,一一介绍过后,他主动打开一瓶酒,不着痕迹地介绍道,“他们哥三个都是能人,个个是条龙,所以门口的碑也叫三龙碑,是市里的大师专门给他们雕的。”
“俺就先喝一杯,算是敬酒,也算是罚酒。”
说罢,焦黄就倒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告辞了。
吕文知道,这是孔家三兄弟和村长给他的下马威,意思很明显,敬酒和罚酒都在桌子上了,你到底要喝哪一杯?
虽说吕文瞧不上孔家三兄弟,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吕文满脸笑容,开始和孔家三兄弟推杯换盏,大家很是尽兴,结果没等吕文开始演戏呢,孔老大直接摊牌了,上来就说木头和钱,其余什么废话都没有。
从二八开,一直聊到四六开,然后王艳辉把吕文叫了出去,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底线了。
王艳辉一改之前的热情,他很淡然,也很冷静,开始劝吕文,“山上要建庙,里面有八根柱子,只有我们这里的木料能用。你只要点点头,明天就能变成万元户。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老婆孩子考虑不是?”
吕文没有言语,王艳辉只当他在犹豫,就招呼吕文进屋继续喝酒,此时桌子上只剩下吕文和孔家三兄弟。
几杯酒下肚,吕文拿着桌子上的茅台瓶子,低声道,“好酒,我喝过,是茅台。烟我不会抽,可是我抽过红塔山。”
吕文的声音不高,但似乎有一种魔力,桌子上吃饭、喝酒、交谈的声音都没有了,他们都被吕文的话吸引,目光灼灼地看着吕文,想听听吕文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那是我部队……啊,我们部队。打上去前,师长给我发的。”
说到这里,吕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很骄傲,也很自豪。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不多时,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和表情也都变了,连宁靖看起来都感觉到一丝陌生感。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吕文突然扬起了手,“同志们,对面那座山,是谁家的?中国的!那山上,每一寸土,每一棵树……谁家的?都是中国的!小伙子们,给我冲上去,哪怕就剩下一个人,也要给我站在山顶上!”
说到最后,吕文甚至破音了,谁都能听出来,他在模仿师长的战前动员。
“我跟你们说,就那场战斗啊……”吕文声音恢复了正常,“我三连,一百二十个人,倒下,五十四个。”
说到这里,吕文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他也不擦,只是看着王艳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倒好了,丢了一条腿,捡了一条命。二哥,你说,我为什么没死在战场上呢?”
王艳辉表情严肃,吕文话里有话,他听得清楚,也听得明白,人家的意思是说,树是国家的,为了国家,他的战友死了那么多,他也宁可去死,这就是没得谈了。
可孔老大和孔老三是一点都没听懂,他们害怕归害怕,却不知道吕文在说什么,孔老大忍不住问了一句,“狗子,你没喝多吧?”
“没事,没事。”
吕文摆摆手,站了起来,拉着宁靖和秧子,径直离开了孔家。
……
孔家那扇朱漆大门,在吕文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院内院外两个世界。
路上,宁靖忍不住问道,“他们……说啥了?”
吕文打了一个酒嗝,嘿嘿笑道,“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当万元户。”
“万元户?”
宁靖忍不住惊呼出声,不过很快,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没有像那些见识短的女人一样欣喜若狂,而是一脸担忧,“他们是想让你犯错误吧?”
吕文很是欣慰,自己的老婆虽然大字不识一个,长得也不算顶漂亮,但她能张罗,关键时刻能站在他这边,他觉得很幸福……
“你傻笑什么呢?俺问你话呢!”
宁靖见吕文在那傻笑,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怼了他一下。
吕文收起笑容,回头看了一眼三龙碑和孔家的大院,“俺没犯错误,不过俺们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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