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轻便的行李,结算离开招待所,两人迎着干冷的晨风,再次走向长途汽车站。
开往嫩江的班车是一辆更加破旧的“解放牌”大客车,车厢里混合着浓重的机油味、烟草味以及某种牲畜的气味。乘客大多面容粗糙,衣着厚重,带着东北本地人特有的剽悍气息。车子在更加颠簸、时而可见冻土疙瘩的路上摇晃前行,窗外的景色越发苍茫,白桦林和松树林变得更加常见,人烟愈发稀少。
颠簸了几乎一整天,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冷的橘红色时,客车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了嫩江县长途汽车站——一个比哈尔滨小得多、也更为简陋的院子。
下了车,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呼吸间带出浓浓的白汽。站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缩着脖子等活儿的马车夫和零星的旅客。
廖奎目光一扫,很快注意到院墙根下,停着一辆套着老黄牛的木板车。一个穿着厚重、臃肿的旧军棉大衣,头上戴着狗皮帽子,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农,正抄着手蹲在车辕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眼神浑浊地望着地面,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他身旁的牛车上,放着一块用木炭写着“接七场”字样的破木板。
廖奎拉着谢薇走了过去。
“大爷,是第五兵团三师第七农场来接人的吗?”廖奎开口,语气带着应有的尊重。
老农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廖奎和谢薇身上扫了一圈,尤其是在廖奎那张过于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又在谢薇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清雅气质上掠过,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用被烟熏得沙哑的喉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们是新分配来的,廖奎,谢薇。”廖奎拿出调令递过去。
老农没接,只是又瞥了一眼,便站起身,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别在腰后,动作缓慢而沉滞。“上车吧。”他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仿佛很久没说过话。
牛车很简陋,就是几块厚木板拼成,连个遮挡都没有。廖奎先把行李放上去,然后扶着谢薇坐到木板中央,自己则坐在她外侧,用身体为她挡住一些风寒。
老农坐到前头车辕上,拿起一根细长的树枝,轻轻在老黄牛背上一点,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驾!”
老牛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牛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驶出了汽车站的小院,融入了嫩江县黄昏清冷的街道。
县城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大多是低矮的平房,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裹得严严实实,飞快地掠过。
牛车很快驶出了县城,真正进入了旷野。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和荒凉感扑面而来。
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被枯黄草甸覆盖的荒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线,与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大地是平坦的,却又在细微处起伏着,如同凝固的黑色海浪。大片大片的土地显然还未被开垦,茂密的、一人多高的枯草在风中伏倒又扬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这片土地沉睡的呼吸。远处,可以看到连绵的、墨绿色的山林轮廓,那是尚未被征服的原始森林。
空气冰冷而纯净,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原始气息。风毫无阻碍地刮过旷野,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草屑,打在脸上,生疼。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风声、牛车的嘎吱声以及老黄牛粗重的喘息声,反而更衬得这天地间的寂寥。
谢薇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棉衣,看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原,一种渺小感和对自然的敬畏油然而生。这就是北大荒!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报纸上的一段报道,而是真实、冰冷、广阔无垠地展现在她眼前的天地。
廖奎的神情也越发凝重。他同样被这片土地的广袤和原始所震撼,但想得更多。在这里生存,不仅要对抗严寒,还要对抗这种足以吞噬人心的孤寂和自然的严酷。
赶车的老农依旧沉默着,仿佛与这荒原、这老牛融为了一体。他只是偶尔轻轻挥动树枝,调整着老牛前进的方向。他的沉默,似乎本身就是对这片土地最深刻的解读。
牛车,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慢悠悠地前行着,像一只微不足道的甲虫,爬行在巨幅的黑色画卷上。
前方的路还很长,第七农场,就在这片荒原的某个角落。这最后的、最缓慢的“脚程”,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方式,让他们真切地、一寸寸地贴近了这片即将承载他们未来岁月、苦乐与生命的土地。
北大荒,我们来了。
喜欢逆流60年代请大家收藏:(www.shuhaige.net)逆流60年代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