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孕肩负岳寻微炬,目陷颓垣烬冷灰
汪细卫终于带着疲倦归家,潘高园原本寻求安慰的心情,如同被冷水浇熄的炭火,只余下呛人的烟灰。
他熬了一整夜守灵,白日里又顶着秋老虎帮着砌坟堆土,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筋骨,草草洗去一身泥汗,倒在炕上便鼾声如雷。
潘高园张了张嘴,那些积压在心口的委屈、恐惧、对未来的迷茫,终究没能找到出口,只能默默地咽了回去,沉甸甸地坠在腹底,和那日益沉重的胎儿一起压迫着她。
幽暗的屋子里,只有丈夫粗重的呼吸声。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紧了潘高园的心脏。
分家!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急迫!
靠自己那老实木讷的丈夫?指望那装聋作哑的公婆?无异于痴人说梦。
舅舅钱左岸那张粗犷、带着几分蛮横、恬不知耻的嘴脸,却在她绝望的视野里骤然清晰起来。
尽管知道他是个远近闻名的“懒汉”、“二流子”,但他是婆婆的亲弟弟,是在汪家唯一敢对姐姐钱左秀拍桌子瞪眼的人。
他的话,或许比汪细卫的哀求有用百倍!
潘高园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哪怕这稻草本身也腐朽不堪,她也只能死死攥住。
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希望,在她死寂的心湖里重新点燃,她开始前所未有地期盼钱左岸的到来。
钱左岸以往隔三差五便会来汪家“走亲戚”,说是走亲戚,明眼人都知道是来“打饥荒”。
他家住在更深的山坳里,靠近野兽出没的林子。
每次来,他总是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汪家的饭食,一边唉声叹气地诉苦:种子被鸟雀啄了,嫩苗被野猪拱了,快熟的苞谷又被猴子掰了……
仿佛老天爷和他有仇,专盯着他那点收成祸害。
潘高园曾听汪细能在饭桌上嗤笑:“什么野兽祸害!舅舅那地里的草长得比苗都高!别人下地他睡觉,别人锄草他帮闲,收成不好怪牲口?我看是懒筋作怪!”
这话惹得钱左秀勃然大怒,抄起扫帚追着汪细能打了一里多地,最后还是汪细卫拦住才作罢,成了汪家坳里一时的笑谈。
然而,此刻的潘高园,为了心中那不能言说的、逃离牢笼的渴望,她选择性地屏蔽了关于钱左岸的所有不堪传闻。
她只记得他拍桌子时婆婆那瞬间收敛的刻薄,只记得他嗓门洪亮时无人敢轻易反驳的气势。
他是她黑暗隧道尽头唯一能看到的微光,哪怕这光可能来自一簇摇曳的鬼火。
她越是急切地盼望,钱左岸的身影却偏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连钱左秀也坐不住了,在饭桌上忧心忡忡:“这不省心的,这么久不来,莫不是真病了?还是出了啥事?”
“他能出啥事?指不定又赖在哪家白吃白喝呢!”汪细能翻着白眼,一脸不屑,完全没有记住上次被撵着走的教训。
“放屁!”钱左秀筷子一摔,“你个没良心的!那是你亲舅!细卫,你……”
“妈,我今儿得去帮李叔家砌猪圈,说好了的,工钱都预支了一半了。”汪细卫闷头扒着饭,瓮声瓮气地说,扒完最后一口,放在桌上,拿着工具出了门。
“细月呢?”钱左秀看向女儿。
“娘!粮站这几天忙着盘库,我对象说让我多去帮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汪细月声音细弱,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
钱左秀的目光扫过不情愿的儿子汪细能,和心思早飞了的女儿汪细月,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潘高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高园啊……”
潘高园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正对上婆婆的目光。
那眼神里有关切?不,更多的是指派任务的理所当然。
潘高园深吸一口气,赶在婆婆说出指派之前,主动开口:“妈,我去吧。正好……我也想走动走动。”
钱左秀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一丝难得的“慈祥”。
“哎哟,还是高园懂事!你怀着身子,路上慢点,去看看你舅咋回事,家里刚磨了点新苞谷面,你给他背二十斤去。”
她像是生怕潘高园反悔,立刻起身去张罗。
二十斤!潘高园看着那沉甸甸的布袋,心里苦笑。
七个月的身孕,腹大如鼓,走路本就吃力,背上这二十斤粮食走十几里崎岖山路……
但她咬咬牙,没有拒绝。
这或许是她单独接近舅舅钱左岸、可以仔细探讨陈述自己想法、实施那个渺茫计划的机会。
清晨的山雾还未散尽,湿漉漉地挂在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叶上。
潘高园背着沉重的粮袋,踏上了通往深山坳的羊肠小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布袋粗糙的麻绳勒进她单薄的肩胛,深深嵌入皮肉。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重压,不安地躁动着,一下下顶撞着她的内脏。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又被山风吹得冰凉。
山路陡峭处,她不得不手脚并用,抓住路旁裸露的树根或凸起的岩石,一点点向上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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