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卉的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戈壁滩上,二十出头的她戴着安全帽,工装裤沾满沙砾,身后是刚并网的光伏板阵列,在正午阳光里泛着碎金般的光。那是2015年,她刚从XX电力设计院新能源部转正,跟着前辈跑遍西北荒漠,图纸上的线条变成拔地而起的支架时,她攥着结算单上的数字,第一次尝到“知识变现”的真实感——那笔钱,够在老家县城给父母换套带阳台的房子。
十年光景,李卉成了设计院的顶梁柱。新能源行业井喷式发展,她手上的项目从光伏电站扩展到风电集群,再到后来的储能一体化工程。办公室的绿植换了几茬,她的座驾从紧凑型轿车换成豪华SUV,腕上的手表从卡西欧换成了积家。同事私下议论,说李工“踩中了时代的风口”,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个深夜,她对着CAD图纸反复核对电缆路径,在项目评审会上跟甲方据理力争技术参数,就连女儿的家长会,都常常是丈夫代为出席。
钱像滚雪球一样攒起来,李卉的心态也悄悄变了。最初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后来看着身边同行有人辞职创业,有人投资房产,她心里的火苗也被点燃了。新能源部的老主任张工劝过她:“小李,咱们搞工程的,讲究的是稳扎稳打,每一步都得有计算依据,钱也一样。”她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时代不同了,守着死工资永远发不了大财。
改变的契机是一次行业峰会。酒桌上,她认识了做光伏组件贸易的王总。对方西装革履,谈吐间尽是“产业链整合”“资本运作”的术语,指着窗外的CBD写字楼说:“李工,你有技术、有人脉,跟着设计院干,顶多是个高级打工仔。咱们联手,我负责渠道,你出技术背书,包工程、做供应链,一年赚的比你十年工资都多。”
王总递来的项目计划书做得漂亮,PPT里的利润曲线陡峭上扬,像极了她设计过的风电塔塔筒。李卉犹豫了三天,最终还是动了心。她取出全部积蓄,又用房产做抵押贷了款,凑够了三千万启动资金,和王总成立了合资公司。设计院的工作没辞,她成了两头跑的“空中飞人”,白天在设计院开评审会,晚上飞去外地考察工厂、洽谈合同,办公室的台灯常常亮到后半夜,玻璃板下的老照片积了层薄灰。
为了彰显实力,李卉租了市中心最豪华的写字楼办公室,装修时特意请了艺术家设计墙面——用蓝色玻璃马赛克拼出“能源新生”。王总来视察时,对着墙面啧啧称赞:“李工就是有格调,做工程也要有艺术品位,这才是高端玩家的样子。”李卉听着这话,心里的虚荣像被吹胀的气球,愈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没错——她要的不只是钱,更是脱离“打工仔”身份的体面。
变故发生在第二年春天。新能源行业政策收紧,补贴退坡,下游电站项目开工率骤降,光伏组件价格断崖式下跌。王总对接的几个采购商突然毁约,预付的定金打了水漂,仓库里积压的组件堆成了山。李卉急得满嘴起泡,每天催着王总对账回款,对方却总能用“再等等”“在走流程”搪塞过去。直到有一天,她再也联系不上王总,赶到写字楼办公室时,只剩下空荡荡的楼层和墙上那幅被拆得支离破碎的马赛克壁画,蓝色玻璃碎片散落在地,像一地冰凉的眼泪。
她这才发现,所谓的合资公司,从一开始就是王总的空壳骗局。合同里藏着隐秘的陷阱,所有风险都约定由李卉承担,而她当初被利润冲昏头脑,竟从未仔细核对过条款。银行的催贷电话接踵而至,房产被查封,积蓄耗尽,还背上了千万债务。设计院的同事看她的眼神变了,有人惋惜,有人窃窃私语,老主任张工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热茶:“我说过,工程图纸容不得半点误差,人生的图纸更是如此。”
李卉递交了辞职申请。离开那天,她收拾办公桌,玻璃板下的老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的光伏板依旧闪着金光,可照片上的人早已面目全非。她把照片揣进兜里,走出设计院大楼,曾经开惯了的豪华SUV换成了一辆二手电动车,车筐里放着刚买的蔬菜,后座堆着给女儿买的作业本。
最艰难的时候,她兜里只剩下几百块现金,房租即将到期,女儿的钢琴课费也凑不出来。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朋友”渐渐散去,就连一些亲戚也避之不及。深夜里,她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看着墙角女儿画的全家福——画上的她穿着工装,笑容灿烂,那是女儿记忆中妈妈最美的样子。她突然想起,当初赚钱是为了让家人幸福,可如今,却让家人跟着自己受苦。
为了还债,她什么活都接。给小型光伏项目做技术咨询,帮施工队核对图纸,甚至跟着以前的下属去工地现场勘查。安全帽重新戴回头上,工装裤又沾满了泥点,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追求光鲜,只想着每一笔酬劳能多还一点债务。有一次在工地,她遇到了以前合作过的施工队队长,对方看着她熟练地爬上支架检查光伏板,忍不住说:“李工,你这手艺没丢,比那些只会吹牛皮的老板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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