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院的走廊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嘶鸣。顾沉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风电项目图纸,推开新能源部厚重的大门,一股无形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办公室里,键盘声敲得又密又急,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冷雨,却唯独少了人声。
部门的负责人王明远,正端着他的紫砂茶杯,从主任办公室踱步出来,脸上挂着一贯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他目光扫过全场,在几个埋头苦干的年轻员工身上略作停留,像是园丁在检视自己的苗木,带着审视与算计。
“小顾啊,图纸都弄好了?”王明远的声音温和,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冰块,“年轻人,多跑跑腿,是福气,能熟悉流程。”
顾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心里清楚,这“福气”背后,是王明远将部门公共项目的奖金,像和稀泥一样平均分配,美其名曰“保持和谐”,实则打压了包括他在内几个核心骨干的积极性。而那些真正需要为部门争取资源、在院里拍桌子的时候,王明远却总是缩在后面,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行动却像陷入了流沙,无声无息。
顾沉坐回自己的工位,对面是刚熬了一个通宵、眼睛通红的女工程师李静。她为“曙光”海上风电项目的一个关键技术难题找到了优化方案,至少能为公司节省数百万成本。早上,她兴冲冲地向王明远汇报,得到的却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辛苦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向院里为你请功”。
“适当的时候?”李静苦笑着对顾沉低语,“恐怕要等到项目都并网发电了吧。功劳是他的,活儿是我们的,这公平吗?”
顾沉默然。他想起上个月,部门副总的空缺。论能力、论资历,他都该去争一争。王明远却私下找他“谈心”,语重心长:“顾沉啊,你还年轻,要沉住气。那个位子盯着的人多,水太深,我怕你把握不住。安心在技术上深耕,才是正道。” 一番话,看似关怀,实则警告。顾沉那时竟真被这“为你着想”的架势唬住,退缩了。现在想来,王明远不过是怕他上去之后,不受控制,甚至威胁到他自己的位置。
希望下属帮他坐稳位子,又不想看到任何员工跑到自己头上,怎么办?王明远的答案显然就是——打压。用平均主义磨平锐气,用空头支票拖延奖赏,用“关怀”捆绑野心,让所有人都维持在一个“好用”但“不冒头”的水平线上。部门如同一潭死水,吹不进新风,也翻不起浪花。
下午,院里突然下发通知,有一个去欧洲考察最新储能技术的名额,时间紧,任务重,但无疑是镀金和开阔眼界的好机会。通知一下达,办公室里那些麻木的眼神里,终于闪烁起一点微弱的光。
王明远召集大家开会,照例是先肯定成绩,再强调团结,最后绕到考察名额上:“这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院里很重视。我们部门嘛,人才济济,给谁不给谁,都为难。我的想法是,还是要以稳定当前项目为重,具体人选,我们慎重研究后再定。”
“研究?”散会后,老张,部门里另一个技术顶梁柱,凑到顾沉身边,嗤笑一声,“还不是研究谁对他最没威胁,或者谁最能给他带来私利。我听说,他外甥,那个半吊子小王,最近可没少往他办公室跑。”
顾沉望向窗外。城市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碎片,几只鸟雀奋力扑棱着翅膀,想飞得更高,却总被无形的气流阻碍。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窒息。他热爱新能源事业,那些风机叶片划破长空的弧线,光伏板在阳光下泛起的蓝色涟漪,曾是他心中最壮美的诗篇。可现在,这些诗篇被蒙上了权力的尘埃。
晚上,顾沉没有直接回家,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江边。江风很大,带着水汽的腥味,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一个老测绘员,常对他说:“沉沉,做人做事,像打桩一样,根基要正,心要稳。对得起自己,更要对得起跟你一起干活的人。” 父亲的脸在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但那朴素的“公平公正”的原则,却像江心的灯塔,在迷惘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根基要正……”顾沉喃喃自语。在王明远手下,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歪斜,快要站不稳了。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院里承接了一个大型光热发电的标杆项目,时间紧迫,技术难度极高。王明远照例想抓壮丁,让顾沉牵头,却把项目管控和对外协调的核心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只让顾沉负责最苦最累的技术攻坚。
第一次项目协调会,院里大领导亲自出席。当被问及一个关键节点的技术风险评估时,王明远照例开始打官腔,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领导的眉头渐渐皱起。
那一刻,顾沉看着王明远那张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心虚的脸,又瞥见身旁李静、老张等人眼中压抑的期待与不甘,他心中某种东西破土而出。他想起江风,想起父亲的话,想起那些被压抑的才华和被磨平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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