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皇城的朱雀门在熹微晨光中缓缓洞开。
今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滞。文武百官按品阶鱼贯而入,许多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谁都知道,连日来关于科举舞弊与“糊名誊录”的争端,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珠帘之后,皇后王氏的身影显得愈发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她不安地绞着绢帕。
御座之侧,代表晋王李贞的空椅静静地摆在那里,无声地提醒着众人那位远在并州、手握重兵的摄政王的存在。
而武媚娘,一身深青色蹙金绣鸾鸟朝服,立于丹陛之下,百官之前,身姿挺拔,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争议很快便如预料般爆发。议题刚转入即将举行的春闱,礼部侍郎崔涵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激昂,再次抨击“糊名誊录”之法。
“皇后娘娘明鉴!科举取士,关乎国本,绝非儿戏!糊名誊录,看似公允,实则割裂了考官与士子之间的知人之明!文章虽佳,焉知不是纸上谈兵?
家世清誉、师承渊源,亦是考量人才的重要尺度!若一味追求形式公平,弃祖宗成法于不顾,恐寒了天下士林之心,所选非人,贻害无穷!”
他言辞恳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朝廷社稷。
他的话音未落,立刻得到一片附和之声。门下侍中、几位世家出身的尚书郎官纷纷出言支持,言语间或明或暗地指向武媚娘“妇人干政”、“不谙实务”、“坏乱法度”。声势浩大,似乎想凭借人多势众,将改革的提议彻底压垮。
长孙无忌立于百官之首,半阖着眼,仿佛老僧入定,对眼前的攻讦不置一词,但其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
珠帘后的皇后显然被这阵势吓住了,声音微颤:“这……诸位爱卿所言,亦有道理……此事,是否容后再议?”
就在此时,武媚娘动了。她并未立即反驳,而是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一旁的御史大夫张玄素递了一个极淡的眼色。
张玄素深吸一口气,猛地踏步出班,声如洪钟:“皇后娘娘!臣,御史大夫张玄素,有本急奏!弹劾今科主考官、礼部侍郎崔涵,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泄露考题,亵渎科场,罪证确凿!”
轰!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弹劾震得目瞪口呆。刚才还慷慨陈词的崔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张玄素:“你……你血口喷人!”
长孙无忌猛地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死死盯住张玄素,又缓缓移向神色平静的武媚娘。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争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
“张卿!朝堂之上,指控重臣,须有实据!岂容信口雌黄!”长孙无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压制局面。
“司空明鉴!臣若无铁证,安敢惊动朝堂,污蔑大臣?”
张玄素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章,高高举起,“臣之弹劾,绝非空穴来风!人证、物证、旁证,链链相扣,铁证如山!”
他不待长孙无忌再言,语速极快,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经查,崔涵于贞观二十四年腊月至本年正月间,共收受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子弟贿金合计白银三万两,南海珍珠十斛,良田百顷!
其心腹管家为中间人,所有交易时间、地点、金额,均有详细账册记录,并有经手仆役画押供认!”
他每说一句,崔涵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更有甚者!”张玄素声音愈发凌厉,“崔涵于考前十日,将策论考题‘论漕运与国用’提前泄露于上述世家子弟!
泄露地点在其平康坊别业,由其妻弟亲自传递!此事有把守别业的护卫、接收考题的世家书童共计五人证言画押!
此外,市面上流通的所谓‘考前精要’,其源头亦指向崔涵门生所开书坊,内容与泄露考题高度吻合!”
说着,他猛地转身,面向殿外:“带人证!抬物证!”
殿外侍卫应声而动。首先被押上来的,是面如死灰的崔府管家和几名瑟瑟发抖的仆役、护卫。
紧接着,几名宦官抬着几个沉重的箱子上殿,打开一看,里面是耀眼的金银珠宝、一叠叠地契、以及几本厚厚的账册和往来密信!
最后被带上来的,是两名衣着华贵却脸色惨白的年轻士子,正是涉案的世家子弟,他们早已吓破了胆,不等逼问,便哭喊着将如何行贿、如何得到考题的过程和盘托出!
证据链完整得令人窒息!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细节……一应俱全,无可辩驳!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方才那些为崔涵摇旗呐喊的官员,此刻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朝服里,生怕被牵连。
长孙无忌的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他死死盯着那些证物,尤其是那本记录着受贿明细的账册——那上面,赫然还有他长孙家一个偏房子侄的名字和贿金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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