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凤卫”送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武媚娘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并未立即扩散开来。
她将那份关于宗室元老密会长孙无忌、涉及“国本”的密报紧紧锁在了最深的抽屉里,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在内书房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协调着北疆战事那千头万绪的后勤供应。
但是武媚娘的警觉,已提到了最高。
她知道,长孙无忌绝不会坐视科举改革受挫、后勤掣肘失败,他必然在酝酿更凶猛的反扑。
而“国本”,这面最能动摇社稷根基、也最能煽动朝野人心的大旗,无疑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总是格外压抑。长安城的春日,暖阳和煦,柳絮纷飞,却驱不散笼罩在皇城上空的凝重气氛。
官员们往来步履匆匆,交换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揣测与谨慎。
这日大朝会,紫宸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却比往日更加沉闷。
就连远在并州的李贞,也特意赶回来参加这次大朝会。
龙榻之上,李治的精神似乎比前几日更差了些,半阖着眼,由内侍搀扶着勉强坐直,呼吸声粗重而缓慢,每一次咳嗽都让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珠帘后的皇后王氏,今日却坐得格外挺直,虽然隔着帘子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绷的姿态,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例行政务奏报完毕,就在宦官准备宣布退朝之际,御史台队列中,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监察御史王弘义,深吸一口气,手持笏板,大步出列。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病恹恹的李治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陛下!皇后娘娘!臣,监察御史王弘义,有本启奏!”
王弘义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昂,“臣闻,太子者,国之根本,社稷之重器也!今陛下圣体违和,静养深宫,虽晋王殿下忠勇,摄政劳苦,然国本久虚,非长久之计啊!”
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全场,见众人皆屏息凝神,才继续道:“陛下皇子,皆天潢贵胄,聪慧仁孝,尤其燕王、周王殿下,德才兼备,朝野称颂。
臣斗胆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宜当早定国本,册立太子,以安百官万民之心,使四海咸知有所依归!此乃刻不容缓之要务!”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将“早定国本”的必要性拔高到了关乎国家稳定的层面。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
“王御史所言极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长久无储!早立太子,方能杜绝宵小窥伺之心!”
“陛下龙体欠安,正需早定大计,以安人心!”
数名官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列附和,声音嘈杂,情绪激动。
这些人,多是与长孙集团关系密切,或本就是其门生故旧。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珠帘后的皇后,又瞥向站在百官前列、面色凝重的李贞。
李贞身姿挺拔如松,眉头却紧紧锁住。
他自然明白这“国本”之议背后的刀光剑影。
燕王、周王,皆非嫡长,其母族势力远不如己,长孙无忌等人支持他们,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立一个易于控制的傀儡,从而架空自己这个手握重兵、威望正隆的摄政王!
此议一旦展开,无论最终立谁,都必将引发朝堂新一轮的激烈党争,消耗国力,分散他对北疆战事的精力,甚至可能动摇前线军心!好一招釜底抽薪的毒计!
珠帘后的皇后,手指紧紧绞着绢帕,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自忍住。
她自然是希望立太子的,无论是立谁,都能名正言顺地压制武媚娘。但她又深知此事敏感,不敢轻易开口。
龙榻上的李治,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内侍慌忙上前抚背。待咳嗽稍平,他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李贞身上,声音虚弱而沙哑:“晋王……此事,你……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李贞身上。是顺势推动,还是断然反对?
推动,则正中对手下怀;反对,则可能被扣上“恋栈权位”、“无视国本”的帽子。这是一个两难的陷阱。
李贞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就在这时,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自他身侧后方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陛下,皇后娘娘。”
武媚娘缓步出列,来到李贞身侧稍前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深青色宫装,未戴过多首饰,面容平静,目光清澈,仿佛一泓不见底的深潭。
“臣妾以为,王御史心系社稷,其情可悯。”
她先肯定了对方的动机,语气平和,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然,立储乃国之大事,关乎宗庙传承,万世基业,岂可因一时之议而仓促决断?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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