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李治,龙驭上宾,驾崩于紫宸殿。消息如同朔北的寒风,一夜之间吹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沉重的丧钟自皇城响起,一声接一声,缓慢而压抑,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繁华的东市西市顷刻间偃旗息鼓,喧闹的街巷变得鸦雀无声,酒肆青楼纷纷摘下彩幡,换上素帛。
百姓们自发穿上素衣,家家户户门前挂起白灯笼,一种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慌与悲伤,弥漫在帝国的空气中。国丧,不仅仅是皇室的哀恸,更是整个国家根基的震撼。
皇宫内外,顷刻间被一片铺天盖地的缟素淹没。朱红的宫墙系上了白绫,鎏金的殿角垂下了素幡,往日色彩明丽的宫装全部换成了刺眼的孝服。
宦官宫女们步履匆匆,面色惨白,不敢稍有喧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燃烧的呛人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权力真空带来的巨大压抑感。
在这片举国同悲的肃杀之中,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两个身着最重斩衰孝服、跪于灵堂最前方的人身上——摄政王、晋王李贞,与晋王妃武媚娘。
李治的灵柩停放在太极殿正殿,庄严肃穆,香烟缭绕。李贞与武媚娘率宗室亲王、公主、文武百官,每日晨昏哭临,行三跪九叩大礼。
繁缛至极的丧仪流程,浩如烟海的礼节规范,稍有差池,便是“大不敬”的罪名。在这敏感的时刻,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的借口。
李贞面容憔悴,眼眶深陷,巨大的压力和责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仅要主持丧礼,更要应对如雪片般飞来的各地军情政务,尤其是吐蕃在边境的蠢蠢欲动和北疆突厥残部的异动。
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时常对着先帝的灵位出神,眼神中充满了彷徨与沉重。
而武媚娘,则成了这混乱旋涡中,最沉静、却也最引人注目的定海神针。
她身披重孝,瘦削的身躯在宽大的丧服中更显单薄,脸色苍白如纸,任谁看去,都是一副哀毁骨立的孝妇模样。
然而,她那挺直的脊背,低垂却清亮坚定的眼神,以及处理事务时那种不容置疑的果决,却让所有暗中窥视者心生凛然。
武媚娘并未逾越,始终恪守着王妃的本分,紧随李贞身后半步,但在每一个关键节点,她细微的动作或一句低语,总能及时提醒李贞下一步的仪轨,或是将一件棘手的突发事件化解于无形。
她仿佛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将内侍省、礼部、太常寺、乃至禁军护卫等庞杂的力量,有条不紊地整合在一起,确保这场关乎国体的盛大丧礼,能够按照《大唐开元礼》的规制,一丝不苟地进行。
真正的风波,在第三次大祭时爆发。
太极殿前,百官依品阶跪满广场,白茫茫一片。宗正卿正在高声诵读冗长的祭文,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悲伤的气息。
就在仪式进行到最关键处,需由摄政王李贞亲自奉上第一炷香时,宗室班列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郡王服色的老者——韩王李元嘉,忽然手持笏板,颤巍巍地出列,声音沙哑却清晰地打断了仪式:
“摄政王殿下!老臣有本启奏!”
这一声呼喊,在肃静的灵前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李贞正准备上香的动作为之一顿,眉头微蹙。武媚娘垂眸静立,仿若未闻。
李元嘉是李治的叔父,辈分极高。
“韩王叔,何事需在先帝灵前启奏?”李贞压下不悦,沉声问道。
李元嘉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面向灵柩叩首,老泪纵横:“陛下啊!老臣心痛如绞!然,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国丧乃国之大事,礼不可废,制不可乱!
然老臣观近日丧仪,多有不合古制之处!尤其……尤其某些环节,由妇人主导,恐……恐扰陛下安宁,有违祖宗家法啊!”
他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直指一直实际协调、甚至偶尔代李贞发号施令的武媚娘!“妇人主导”、“有违祖制”,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
许多保守宗室和旧臣闻言,纷纷侧目,或窃窃私语,或暗自点头。灵前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诡异。
李贞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武媚娘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她上前半步,对李元嘉盈盈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元嘉王叔,灵前失仪,已是不敬。若有指教,何不待仪式完毕,于偏殿细说?以免惊扰先帝圣安。”
李元嘉仗着辈分,梗着脖子道:“王妃此言差矣!正因在灵前,才更需事事合乎礼法,方能彰显对陛下的敬畏!
老臣敢问,昨日移灵时,那对‘金丝楠木镇魂狮’摆放的方位,可是按《开元礼》中‘丙丁之位,镇守东南’的规制?
还有,今日祭品中那‘赤雁’,礼制应为雌雄一对,为何只见雄雁?再者,灵前诵读祭文,当由宗正卿或礼部尚书主持,为何昨日由内侍省宦官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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