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缓缓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凛冽的警告。
她看着杜鹃,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杜鹃,记住你的本分。本宫行事,自有法度。这等阴私龌龊之举,休要再提。皇子龙孙,皆是天家血脉,自有其福分。保护好王爷的子嗣,是你等奴婢的本分,若有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杜鹃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失言!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退下吧。好好伺候两位侧妃安胎,若有闪失,决不轻饶!”武媚娘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是!是!”杜鹃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李贞看着武媚娘紧绷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武媚娘拒绝了那恶毒的提议而松了口气,感激她的磊落,同时又因这后宫之中无处不在的阴谋而感到一阵寒意。
李贞伸出手,轻轻覆在武媚娘的手背上。
武媚娘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依旧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要将那火焰看穿。
承香殿内,杜鹃那句阴毒的建议所带来的寒意,并未因她的仓皇退下而立刻消散。烛火摇曳,在武媚娘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李贞的手依然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丝试探与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方才虽未听全杜鹃的低语,但那诡秘的气氛和武媚娘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已让他猜到了七八分。
后宫倾轧,子嗣争斗,这些他曾经在皇宫听闻的腌臜事,如今竟真切地迫近了自己身边,而提议的对象,还是他如今心情复杂、既倚重又忌惮的妻子。
武媚娘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转头看李贞。她只是任由他的手覆着,目光依旧落在跳动的烛芯上,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更深远的东西。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武媚娘才轻轻动了一下,将手从李贞掌心抽出,动作自然,不带丝毫情绪。
她端起桌上微凉的参茶,浅浅呷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杜鹃这丫头,跟着本宫久了,心是好的,就是有时过于‘机灵’,忘了分寸。”
她像是在对李贞解释,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本宫身为摄政王妃,陛下钦定与王爷共掌国政,言行举止,天下瞩目。
母仪天下者,当以德服人,以能驭下,岂可行那等鬼蜮伎俩,残害王爷骨血,徒惹天下人耻笑?”
她顿了顿,侧过头,第一次正视李贞,目光清亮而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高位者的矜持与骄傲:
“更何况,王爷的子嗣,便是天家的血脉,社稷的未来。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皆需好生抚育,将来方能成为朝廷栋梁,辅佐陛下,共保大唐江山。
若因一己私心,便行此灭绝人伦之事,非但与王妃身份不合,更是自毁根基,愚蠢至极。”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将一件可能的阴私丑闻,瞬间拔高到了“国本”、“人伦”、“王妃德行”的高度。这既是对杜鹃的呵斥,也是对李贞的交代,更是对她自身行为准则的宣示。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嫉妒或不安,反而展现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仿佛赵氏、刘氏的身孕,不过是皇室枝繁叶茂的寻常喜事,与她这位执掌国政的王妃并无直接利害关系。
李贞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听出了她话中的撇清与傲然,也品出了那隐含的、对他“子嗣”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让他松了口气,庆幸武媚娘并未如寻常妇人般争风吃醋、手段狠辣。
“媚娘……深明大义,是本王……多虑了。”李贞有些艰涩地开口,移开了目光。
武媚娘微微颔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她话锋一转,回到了她最关心的事务上:“王爷伤势渐愈,令人欣慰。
如今迁都事繁,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如今朝中官员,虽经筛选,然多为旧制所出,思维难免僵化。
妾身思忖,欲大力扩充‘文学馆’,广召天下寒门才俊,延请名儒讲学,编纂典籍,亦可令其参与实务,观政历练,以为朝廷储备栋梁之才。王爷以为如何?”
“文学馆”并非新设,前朝便有,多为安置文学之士、修书撰史的闲散机构。但武媚娘此时提出“扩充”,其意显然不止于修书。
李贞立刻明白了她的深意:这是要绕过传统的科举和门荫制度,另辟蹊径,亲手培养一支完全忠于她、且不受旧势力影响的嫡系官僚队伍。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阳谋。
李贞沉吟片刻。他深知此议背后的权力意图,但客观上,这确实有助于打破门阀垄断,选拔真才实学之人,于国有利。而且,眼下他需要静养,朝政大多依赖武媚娘,无力也无理由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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