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见的枯黄草药,脚下凹凸不平、被无数人踩踏坚实的土路,远处孩童追逐嬉闹扬起的尘埃,甚至嬴无疾那沉默如谜的存在,黑土童洞悉天命般的低语……它们并非与“道”无关的布景,它们本身就是“道”流转显现的万千形态之一。
他未必需要找到一个具象的“老子”。他所追寻的答案,或许就散落在这北去的路途之中,隐藏在接云箱的奥秘里,编织在清宁与始皇帝那跨越时空的局内,甚至,就在他此刻的困惑与领悟的交织之中。
心绪如潮水般起伏,最终缓缓沉淀,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他转身,不再试图从老叟那里榨取更多机锋。那三枚怀中的铜钱似乎也沉寂下来,不再微震,仿佛已完成某种指引,深藏回他的衣内。
回到客舍时,天色已向晚。残阳如血,将客舍的影子拉得很长。昙花正安静地坐在院中一角石凳上,望着天边出神。嬴无疾抱臂倚靠门廊,身影几乎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沉默而稳固,像一尊守在黑暗入口的石兽。黑土童不见踪影,许是去准备明日北上的事宜。
见他归来,昙花抬头望来,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询问。嬴无疾的目光也扫过他,锐利如鹰,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却未发一言,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归位。
张天落并未多言,只对昙花微微颔首,示意无事。他步入屋内,开始整理自己寥寥的行装。动作间,已不见之前的焦躁与疑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意,如百炼精钢,沉甸甸的。
北方是要去的。长城是要去的。清宁是要寻的。局是要了的。
但此行,他不再仅仅是追寻一个遥远的答案或一个具体的人。他亦将行走于“道”中,见证其纷繁表象,体会其自然流转——无论那将以何种形式呈现。
次日清晨,寒意料峭,霜华铺地。一行人启程北上。黑土童在前引路,她的步伐依旧带着孩童特有的轻快跳跃,却奇异地稳当,总能避开最泥泞难行之处。嬴无疾默然护在侧翼,目光始终扫视着远方,警惕着可能的风吹草动。张天落与昙花走在中间。
旭日东升,金光刺破云层,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凉的大地上,如同几个移动的剪影,走向未知的命运。张天落回头望了一眼抚州城低矮的轮廓,市集的喧嚣已不可闻,唯有那老叟玄矶子缥缈的话语,似化作天际一缕难以捉摸的紫气,萦绕不散。
他转回身,面朝北方旷野,那里天地开阔,却仿佛有无形的硝烟弥漫。他深吸一口清冷而粗粝的空气,大步而行。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道,蕴于步履之间。
走了半个时辰,四人都默不作声,只有脚步声和风声。旷野的风变得更大,卷着更细密的沙尘,掠过枯黄倒伏的草尖,发出呜呜的声响。天地间一片土黄苍茫,前路仿佛没有尽头。
忽然,前方不远处,一个青衫老者牵着一头健壮的青牛,正不疾不徐地向着同样的北方行走。那老者须发皆白如雪,面容清癯,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轻扬,姿态飘逸出尘,确有一股仙风道骨、精神烁烁的气象,与传说中骑牛西去的道祖形象竟有几分惊人的契合。在这荒芜背景的衬托下,这景象突兀得不似真实,带着一种强烈的象征意味和超现实感。
这景象让一行人脚步不由得微顿。
昙花眼中露出好奇与些许敬畏,她天性纯善,对这般鹤发童颜、神仙也似的人物形象自然心生好感。她加快了几步,赶上那青牛老者,怯生生却又礼貌地开口问道:“老人家,您也是往北边去吗?路途遥远,您骑着牛走,会不会辛苦?”她想着若是同路,或可结伴,也能照应一二,全然未觉有何异样。
那青衫老者闻言,缓缓侧过头,动作优雅,捋了捋银白长须,嘴角含着一丝莫测高深、悲天悯人般的笑容,声音悠长空灵,仿佛从天外传来:“小姑娘心善。天道冥冥,辛劳与否,皆在方寸之间尔。皮囊之累,何足道哉……”
一旁的嬴无疾依旧抱臂冷眼旁观,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旧,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老者、青牛以及周围的每一寸土地,身形稳如磐石,未有任何表示,仿佛眼前出现的无论是真仙降世还是妖邪幻象,都与他无关,他只负责该负责之事,心跳都未曾加快一分。
黑土童则嗤笑一声,小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低声嘟囔:“装神弄鬼,没完没了。”她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什么把戏,但又懒得多言,只是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一块碎石,显得兴致缺缺。
张天落起初也是心神一震,尤其是刚刚经过市集玄矶子那番“何处不能是道”的点化,再见此情此景,难免思绪翻涌,下意识地去感知其中是否真有玄机。他仔细打量着那老者,越看越是皱眉——那仙风道骨的姿态略显刻意,那故作玄虚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滑,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一丝极力隐藏却难逃他眼的狡黠与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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