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民生菜场”的菜叶子上,杜月笙站在入口的牌坊下,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混着的哭腔。菜场东头,卖豆腐的张婶正被两个壮汉推搡,竹筐里的嫩豆腐摔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白浆沾了她满裤腿。“李老虎!你凭什么涨摊位费!”张婶的哭声裹着水汽,“我儿子还在医院等着这豆腐钱救命!”
被称作李老虎的男人叼着烟,敞着的黑布褂子露出胸口的蝎子纹身,他抬脚碾过地上的豆腐,鞋跟沾着白花花的碎块:“涨?这菜场现在归我管,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他身后的打手们扛着铁棍,把几个想上前理论的摊贩推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卖葱姜的老汉被推得撞在石柱上,额头顿时见了血。
这民生菜场是闸北最热闹的市集,三百多个摊位养活了上千口人,上周李老虎带着人从原管事手里抢了地盘,不仅把摊位费翻了三倍,还规定每天得额外交“保护费”,不交的就砸摊子、抢货物,摊贩们敢怒不敢言,夜里偷偷托人给杜月笙递了信,信上沾着的血手印,一看就知道是被逼急了。
“阿笙,去给张婶扶起来。”杜月笙的声音混着菜香传过去,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烂菜叶,“再让弟兄们把碎豆腐收拾了,记着,按市价赔。”
阿笙刚上前,就被李老虎的打手拦住:“哪来的野狗,敢管李爷的事?”打手挥着铁棍砸过来,阿笙侧身躲过,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只听“咔”的一声,铁棍当啷落地——他这手“卸骨”的功夫,还是杜月笙当年手把手教的。
李老虎吐掉烟蒂,猩红的火星落在韭菜堆里:“杜月笙?我当是谁,原来是恒社的杜老板。怎么,码头的油水不够,想来抢我这菜场的碎银子?”他往地上啐了口,“告诉你,这菜场的地契在我手里,工部局的王翻译是我把兄弟,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杜月笙没看他,走到卖葱姜的老汉身边,掏出帕子按住老人流血的额头:“王翻译?就是那个上个月把赈灾粮偷偷卖给日本人的王翻译?”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听说他收了你二十担大米,才帮你把地契改成你的名字,这事要是让法国领事知道……”
李老虎的脸瞬间白了,却依旧梗着脖子:“你胡说!我有正规手续!”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纸,往杜月笙面前一甩,“看清楚!这是工部局盖了章的!”
杜月笙捡起地契,指尖在落款处轻轻一捻——那印章的边缘发虚,显然是伪造的。他没戳破,反而笑了笑:“手续倒是齐全。只是……”他指着菜场中央的老槐树,“树下那口井,是光绪年间张謇先生捐钱挖的,当年立的石碑上刻着‘民生为本’,李老板怕是没见过吧?”
李老虎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过那口井。
“还有西头的公平秤,”杜月笙又道,“是宣统年商户们凑钱打造的,秤砣上刻着每个捐钱人的名字,你要不要去数数?”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足够让整个菜场的人都听见,“这菜场的一砖一瓦,一秤一井,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堆起来的!你拿着张假地契就想当爷?问问这些靠菜场活命的人答应不答应!”
摊贩们早被李老虎逼得没了活路,此刻被杜月笙的话一激,顿时炸了锅。卖猪肉的王屠户操起剔骨刀,刀背往肉案上一拍:“李老虎!你涨我的摊位费,还抢我刚杀的猪,今天非得剁了你不可!”卖蔬菜的几个妇人也捡起烂菜叶子,往李老虎的打手身上扔,哭骂声、怒喊声混着鸡鸣鸭叫,把菜场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李老虎的打手们想动手,却被涌上来的摊贩围在中间。王屠户的剔骨刀架在一个打手的脖子上,卖鸡蛋的老汉把一筐鸡蛋砸在另一个打手头上,蛋清蛋黄流得满脸都是。李老虎见状慌了神,掏出枪就要射击,却被突然冲过来的两个巡捕按住——是阿笙提前联系的华捕,手里还拿着张逮捕令。
“李老虎,你涉嫌伪造文书、敲诈勒索,跟我们走一趟!”巡捕的枪顶着李老虎的后腰,他这才发现,自己请来的“靠山”王翻译,此刻正被另两个巡捕押着,耷拉着脑袋站在牌坊下。
这反转让李老虎彻底懵了。直到冰冷的手铐铐住手腕,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王翻译卖了。原来杜月笙早就查到王翻译和李老虎勾结的证据,昨夜让人把王翻译私卖赈灾粮的账本送到了法国领事手里,王翻译为了自保,不仅供出了李老虎伪造地契的事,还把自己收受贿赂的账全推到了李老虎头上。
“不可能!王翻译!你他妈坑我!”李老虎挣扎着嘶吼,却被巡捕狠狠踹了一脚,踉跄着往外拖。
菜场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张婶抹着眼泪,给杜月笙端来碗刚做的豆腐脑:“杜先生,热乎的,您尝尝。”卖葱姜的老汉把包扎好的额头凑过来,非要把刚收的钱塞给杜月笙:“这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杜月笙接过豆腐脑,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看着摊贩们重新摆起摊子,王屠户吆喝着“新鲜猪肉便宜卖”,张婶的新豆腐很快就卖光了,连被砸了鸡蛋的打手,都被卖馄饨的大娘拉过去,用热毛巾擦着脸——这些在底层讨生活的人,恨得直接,也忘得快,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愿意给人留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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