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平街的“老裕泰”茶馆,铜壶煮水的“咕嘟”声混着说书人的醒木响,碧螺春的香气漫过八仙桌,把街坊们的笑语都泡得发甜。可今儿这茶香却被酒气冲了——几个敞着怀的汉子正把茶客的盖碗往地上摔,白瓷碎成碴,茶叶混着茶水在青砖上积成滩,像被泼翻的心事。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布庄门檐下,手里捏着片晒干的茉莉花瓣,是去年茶馆掌柜吴先生送的,还带着点清苦的香。他看着吴先生被按在烧水壶上,手背烫得发红,却还攥着把紫砂壶——那是他给抗日伤员藏吗啡的,说“这壶装过救命的药,不能沾脏东西”。
“这带头的刘三,原是茶馆的跑堂,”阿笙往冻裂的手心里搓着雪,雪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当年偷了吴先生的茶钱去嫖娼,被打断了腿赶出茶馆。现在跟着日本人的翻译官混,带着人回来抢地盘,说要把茶馆改成烟馆,还说‘苦茶哪有大烟提神’。”
刘三穿着偷来的绸缎马褂,脚踩在吴先生的太师椅上,用茶壶嘴往嘴里灌烧酒,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领口,把马褂浸得发皱。“吴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把空茶壶往地上一掼,碎片溅到茶客的脚边,“这地界现在归皇军管,识相的就把后堂那批藏货交出来,不然我让你这老骨头熬成茶叶渣!”
他身后的混混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吴先生珍藏的龙井往痰盂里倒,有人用烟杆戳着“茶禅一味”的匾额,最缺德的是个歪眼汉子,竟把吴先生孙女小翠的绣花鞋挂在屋檐下,引得路过的日本兵一阵哄笑。
小翠蹲在灶台后面,怀里抱着个火钳,钳尖被炭火烤得发红。她娘是唱苏州评弹的,去年被日本兵抢走,至今生死不知,爹在码头扛活时被流弹打死,爷孙俩就靠这茶馆活口。现在爷爷被欺辱,家被糟践,她咬着牙,把火钳往灶膛里又捅了捅,火星溅在脸上,烫得生疼也没躲。
“刘三最想要后堂那批西药,”阿笙往茶馆后院瞥了眼,“是吴先生托人从香港弄来的,要送给游击队。他想抢去献给日本人,换个维持会的差事,还说要把茶馆的说书先生换成唱汉奸戏的。”
茶馆的评书台被砸了,说书先生的醒木落在地上,被刘三的马踩得裂了缝。有个老茶客想捡,被刘三的人用板凳砸在背上,疼得蜷缩在地上,怀里还揣着本听书时记的词,纸页被血染红了半张。
杜月笙的茉莉花瓣在指间捻碎了,清苦的香气钻进鼻孔。他记得八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追杀,躲在茶馆的柴房,是吴先生用滚烫的茶水泼退了追兵,说“茶能解渴,也能壮胆”;记得上个月,日本兵搜查茶馆,是吴先生把伤员藏在装茶叶的地窖里,说“茶窖能存好茶,也能存骨气”。
“刘三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能把茶味换成烟味?”杜月笙把碎花瓣往风里一撒,“他忘了茶馆的茶,泡的是人心,不是水,越烫越香,越熬越烈,汉奸的口水淹不没。”
他抬脚走进茶馆,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碎瓷。刘三的人举着短棍拦他,被阿笙亮出的玉佩挡回去——那玉佩是日本宪兵队队长送的,上面刻着“亲善”二字,混混们认得这物件,手顿时软了。
“你要的烟馆,我给你找个空铺子。”杜月笙走到刘三面前,指尖敲了敲他脚下的太师椅,“但这茶馆的茶,还得按吴先生的规矩泡。”
刘三吐掉嘴里的酒气,酒气混着烟臭味扑在杜月笙脸上:“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翻译官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给游击队送情报的茶客,扔进黄浦江喂鱼了。”
“翻译官昨晚在我那儿喝茶,”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给皇军准备的慰问品私吞了一半,还说你偷偷往茶叶里掺大烟,想害皇军。”他从怀里掏出包茶叶,往刘三面前一扔,“这就是你掺了烟土的‘贡品’,要不要尝尝?”
茶叶包里飘出股刺鼻的烟味,刘三的脸瞬间白了,抓茶叶包的手抖得像筛糠。他往茶叶里掺烟土是想多赚点钱,这事要是被日本人知道,非被活剥了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马褂的领口被冷汗浸得发深。
“放了吴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吴先生,用袖口擦他手背上的烫痕,“把西药还回来,再把小翠的鞋从屋檐上摘下来。至于这茶馆,”他看了眼小翠手里的火钳,“该泡什么茶,还得听掌柜的。”
刘三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臭泥。他身后的歪眼汉子还想动手,被刘三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茶叶包,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证据。
就在这时,茶馆的后门突然被推开,几十个茶客涌了进来,有提着鸟笼的老头,有挑着担子的小贩,为首的是个瞎眼的评书先生,手里还拄着那根敲了十年的醒木。“刘三!你占茶馆当汉奸,我们跟你拼了!”
混混们顿时慌了,有个刚入伙的小子被老头的鸟笼砸在头上,疼得直叫唤。刘三想喊人,却被小翠突然泼过来的沸水烫在脸上,热水混着茶叶渣流进眼里,烫得他嗷嗷叫,在地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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