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聚鲜菜场”,晨光刚漫过竹编的菜摊,鱼腥气混着韭菜香就在青石板上漫开。挑着菜担的阿婆们正弯腰拣着带露的青菜,突然被一阵砸东西的脆响惊得直起腰——穿短褂的汉子正把豆腐摊的木架往地上掀,嫩白的豆腐摔成烂泥,混着被踩烂的番茄,在地上积成滩红绿相间的污,像幅被糟蹋的市井画。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酱菜铺门后,手里捏着根竹制的秤杆,秤星被磨得发亮。这是菜场管事王伯送的,当年他初到上海滩,在菜场边摆过水果摊,是王伯帮他挡过地痞的勒索,说“秤杆要平,人心更要平”,现在却只能看着王伯被按在猪肉案上,手腕被麻绳勒得发紫,嘴里塞着烂菜叶,呜呜的喊声混着猪的嚎叫,听得人心里发堵。
“带头的是‘烂泥鳅’,”阿笙往酱菜缸里扔了颗话梅,酸水溅在缸沿,“原是菜场的屠户,当年偷了王伯收的摊位费去赌钱,被剁了根手指赶出去。现在靠着伪警察局的张局长,带着人回来占菜场,说要把所有摊位都改成‘皇军特供点’,只准卖日本货,还说‘中国人不配吃新鲜菜’。”
烂泥鳅缺了根小指的手正拎着只活鸡,鸡头被他硬生生拧断,血溅在王伯的蓝布衫上。“王老头,别装死,”他用带血的手拍着猪肉案,案板上的猪骨被震得发响,“张局说了,三天之内不交出场子,就把你这颗老脑袋,挂在菜场门口当幌子!”
他身后的喽啰们哄笑起来,有人把菜农的黄瓜往泥里踩,有人用刀劈着王伯写的“公平交易”木牌,最缺德的是个豁牙汉子,竟把王伯孙女丫丫的菜篮子扔进粪坑,篮子里刚摘的草莓浮在黄汤上,引得围观的孩子一阵哭嚎。
丫丫躲在白菜堆后面,怀里抱着个铁皮钱盒,里面是她娘留下的几枚铜板——她娘原是卖花的,去年被日本兵的汽车撞了,没钱医治死了,爹跟着游击队走了,祖孙俩就靠给菜农收摊位费过活。现在爷爷被绑,菜场被砸,她攥着钱盒的手在发抖,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白菜叶上,洇出朵暗红的印。
“烂泥鳅最想要菜场底下的防空洞,”阿笙往菜场西北角瞥了眼,“里面藏着王伯帮游击队存的罐头和药品。他想挖出来献给日本人,换个‘菜场督办’的头衔,还说要放把火烧了菜农的存菜,让百姓只能买高价的日本米。”
菜场的“便民”牌坊被烂泥鳅的人拆了,石柱砸在地上,碎块溅到卖鱼阿婆的脚边,阿婆的竹篮被吓得掉在地上,活鱼在泥里蹦跶,很快就被喽啰们踩成了烂肉。有个菜农来讨被抢的菜钱,被烂泥鳅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钱都得上交皇军”,菜农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逼死种地人”,却被豁牙汉子一棍打在膝盖上,疼得跪在地上。
杜月笙的秤杆在掌心转得发烫,秤星映着菜场的乱象。他记得七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算计,饿得发昏,是王伯把刚收的白菜塞给他,说“人是铁饭是钢,得活着才能讨公道”;记得上个月暴雨冲垮了菜摊,是王伯带着人连夜抢修,说“菜场是百姓的饭碗,砸不得”。
“烂泥鳅以为有警察局撑腰,就能把菜场变成虎口?”杜月笙把秤杆往腰间一插,“他忘了菜场的秤,能称菜,更能称良心,少一两都得补,黑心补不了。”
他抬脚走进菜场,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菜渣。烂泥鳅的人举着棍子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通行证镇住——那是伪市政府给的“特派员”证,见证如见市长,喽啰们的手顿时软了。
“你要的特供点,我替日本人划块地方。”杜月笙走到烂泥鳅面前,指尖敲了敲他带血的手,“但这菜场的菜,还得按王伯的规矩卖。”
烂泥鳅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猪肉案上,混着猪血成了黑泥:“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说客?我告诉你,张局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报信的菜农,绑在电线杆上喂了野狗!”
“张局长昨晚在我那儿打牌,”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罐头换成了石头,还私吞了五千大洋的菜款,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罐头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石头,往烂泥鳅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的‘罐头’,砸得疼不疼?”
石头上还沾着罐头的铁皮,烂泥鳅的脸瞬间白了,抓石头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他知道张局长最恨办事不力,这事要是捅穿,非被打断腿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缺指的手在猪肉案上抓出几道血痕。
“放了王伯,”杜月笙弯腰解开王伯的绳子,用袖口擦他嘴角的菜叶,“把防空洞的物资还回来,再把丫丫的菜篮子从粪坑里捞出来。至于这菜场,”他看了眼丫丫怀里的铁皮钱盒,“该卖什么菜,还得听管事的。”
烂泥鳅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生肉。他身后的豁牙汉子还想动手,被烂泥鳅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石头,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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