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叶政靠在马车壁上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一个能接纳并推行这些“离经叛道”却又实实在在利于民生、稳固国本政策的皇帝，一个在面对他那些看似荒诞的建议时，首先考虑的是其合理性与可行性的君主，会是一个为了权位而毒杀自己同胞亲弟的人吗？
叶政不信。
或许皇帝有他的算计，有他的帝王心术，但在大节和亲情上，叶政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流言，多半是政敌的污蔑，或是在当年那场巨大悲剧下，人们出于对阴谋论的天然倾向而滋生出的恶毒猜测。英王妃的遭遇令人同情，她的选择是悲剧中的悲剧。
当然，叶政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四年来提出的诸多建议，尤其是限制纳妾、触动权贵利益的举措，虽得圣心，却也实实在在地得罪了很多人。暗地里的不满、怨怼，甚至中伤，从未停歇。他并非毫无察觉，甚至在一年前，还遭遇过一次颇为凶险的“意外”刺杀，幸得谢大壮和暗中护卫警觉，才化险为夷。
但是，他并不后悔。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叶政的思绪飘回了家中，飘到了女儿叶子芙那灵秀可爱的小脸上。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看似为了国计民生的宏大建言，还是在朝堂上看似随性不羁的言行，其最深层、最核心的动力，都源于那个与他一同穿越而来，被他视为心头至宝的女儿。
他深知这个时代对女子何其苛刻。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芙儿生活在一个可以随意抛弃女婴、女子地位卑微、婚姻不由己、动辄需要与人共享夫君的世界里。他要尽己所能，一点点地去撬动这块坚冰，哪怕只能撬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微光。
鼓励寡妇再嫁，是希望女子能有更多生存选择和尊严；严禁弃溺女婴、设立佑安堂，是希望减少像芙儿一样的女孩刚出生就面临死亡威胁；哪怕那看似最“离谱”的限妾之议，其私心里，何尝不是想为芙儿，为天下像芙儿一样的女子，创造一个未来或许能少些妻妾倾轧、能让“一生一世一双人”不那么被视为异类的土壤？
他改善的是国家的环境，但最终目的，是为了改善自己女儿，以及无数如同女儿一般的女孩的成长环境。让芙儿能在一个相对更公平、更安全、更有希望的世界里，自由、快乐地长大。为此，得罪一些人，承受一些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芙儿能安然绽放笑颜，他这条穿越而来的老命，拼上一些又何妨。
马车在叶府门前停下。叶政掀开车帘，看着自家府邸那熟悉的门楣，心中那份因密旨而带来的沉重感，消散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关乎皇室秘辛的图纸在怀中按得更紧了些。
无论如何，南下之行已定，寻找世子的任务也已接下。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至少，他对即将效力的君主，保有基本的信任。这份信任，源于这四年来点点滴滴的印证，源于那些看似“离谱”却最终指向善政的建议得以推行。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惯有的、略带散漫的笑容，迈步走进了府门。接下来，该如何跟蒂儿和芙儿说，要带他们去南方“体验生活”了呢？还有那五个老顽童师傅，怕是听说有酒喝，有新鲜地方可去，会抢着跟上吧？
想到这里，叶政忽然觉得，这趟钦差之旅，或许……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一个多月的时光，在车轮滚滚与马蹄声中悄然流逝。若说这是“奔波”，未免有些亏心；若说是“游山玩水”，倒更贴近叶家一行人南下的真实写照。
有皇帝特许携眷的旨意，有蒋太傅和太子明里暗里的关照，加上叶政那“既来之，则安之”，绝不亏待自己的性子，这趟钦差之旅，硬是被他走成了半是公务、半是举家迁徙兼长途旅行的模式。
一路上，但遇名山大川、风景佳处，必停留一两日，让护卫仆从得以休整，更让妻子谢蒂儿和孩子们能尽情领略与京城迥异的南北风光。叶子芙的空间里更是时不时“补充”些沿途搜罗或“凭空出现”的零嘴儿、水果，引得几个小子，包括那两个刚满三岁、迈着小短腿已经能满地跑，并且早早显露出吃货本质的双胞胎叶嘉修和叶嘉之，都眼巴巴地围着姐姐转。
那五位性情古怪的师傅，起初还兴致勃勃地跟着，美其名曰保护徒弟、游历天下。但在途经一个以酿酒闻名的小城，得知谢蒂儿名下的“谢记第一酒坊”在那里设有分坊，并有几批特酿即将出窖后，五个老酒鬼便彻底走不动道了。孙隼捻着胡子表示要“考察当地药材（实则想找酿酒新方）”，孙卒嚷嚷着要“试毒（实则是品酒）”，黎三婆说要研究酒坊的“阵法布局”，巨擘说要确保酒坊“安全无虞”，连最沉静的墨心也表示对酒坊的“器械运转”颇感兴趣。于是，五人一拍即合，毫无心理负担地脱离了大队人马，一头扎进了酒坊，声称等叶政在有德镇安顿下来，他们再“慢慢寻来”。叶政乐得轻松，由他们去了。
如此这般，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后，这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终于踏入了大晟朝最南境的疆域，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有德镇。
甫一进入镇子范围，一股与北方、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是湿润的，带着泥土、草木清香以及远处山林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湿润水汽，虽略显闷热，却并非难以忍受。道路是夯实的土路，宽阔而平整，看得出时常维护，虽不及京城青石板路齐整，但车马行走其上，倒也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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