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开赴乱风道,山神庙里的那股子冲天热浪,仿佛一夜之间抽干。
厂房空落落的。
王石头一个人站在两台冰冷的钢铁巨兽中间,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千斤重。
代厂长。
这三个字,比他锻打过的任何一块钢锭都沉,压得他骨头发疼。
他才二十出头。
周厂长和师傅都走了,留下这五十多号人,哪个不是头发花白的老铁匠,哪个不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油子。
他镇得住吗?
“都杵着当门神呐?活都干完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捅破了死寂。
是铸造组的老把头李师傅,靠在墙角,吧嗒吧嗒地嘬着旱烟,耷拉的眼皮下,一道轻慢的目光扫过王石头。
那眼神,像根淬了毒的针。
“就是,厂长副厂长都走了,咱们也该松快松快筋骨了。”
另一个老师傅放下工具,一屁股坐上料堆。
话音刚落,厂房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咳嗽声、伸懒腰的声音。
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瞬间垮了。
王石头的心脏直往下坠。
这是下马威。
所有人都在看他好戏,看他这个毛头小子怎么收场。
今天要是软了,他这个“代厂长”,就彻底成了个笑话!
他的脑子里,炸开周厂长临走前那双平静的眼睛,和那句砸进他骨头里的话。
“石头,记住,在兵工厂,最大的规矩不是官大一级,是技术!”
“谁不服,你就用技术让他心服口服!”
王石头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争辩,而是沉默地走到那张画着古怪装置的图纸前,将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摊开。
“李师傅,各位叔伯,周厂长临走前,给咱们山神庙留了件新宝贝。”
王石头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厂房落针可闻。
“新宝贝?”
李师傅吐出一口浓烟,慢悠悠地凑过来,斜着眼瞥了一眼图纸,用烟杆指着图上那个巨大的木制齿轮,嘴角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画了头骡子,几个破齿轮,就想让车床自己转?”
“石头,你年纪轻轻,别让周厂长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带沟里了。”
他敲了敲那个木齿轮。
“就这玩意儿,用木头做?”
“牲口的力道时大时小,它猛地一使劲,你信不信这木头牙当场就得崩了?”
“到时候别说开车床,别把骡子腿给别断了!”
人群里爆发出压抑的窃笑。
“李师傅说的是!骡子要是能开车床,俺家那头驴都能上天了!”
“就是,这不是瞎胡闹嘛!”
“铁家伙得用铁家伙来弄,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讥讽和嘲笑像滚烫的铁水,浇在王石头身上,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但他没有退。
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
“行不行,不是靠嘴皮子说的。”
“周厂长画出来的东西,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一件是不行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近乎顽固的坚定。
“周厂长说过,结构对了,木头也能胜过钢铁!”
他的目光转向木工组的几位师傅,语气变得郑重。
“钱师傅走前交代了,这几个大号的木齿轮和传动架,就拜托各位师傅了,尺寸必须分毫不差。”
他又看向李师傅:“李师傅,这个小号的联动齿轮,还有这些连接铁件,淬火的火候,就看您和几位老师傅的手段。”
他将任务一件件分派下去,不卑不亢,只谈图纸,只讲标准。
老师傅们脸上挂不住,嘟嘟囔囔地领了活。
他们可以不服王石头,但周厂长的图纸,就是军令!
接下来的两天,山神庙的炉火再次熊熊燃起。
王石头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手里攥着周墨留下的土制卡尺,一遍遍核对着每个零件的尺寸。
“张师傅,这个榫卯,深了半毫米,必须重做。”
“李师傅,这个齿轮的齿距,偏了一丝,劳您再打磨一遍。”
他的严苛,让私下里的怨言更多,都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
王石头把所有非议都吞进肚里,牙关咬得生疼,却一步不退。
他知道,周厂长教给他的“标准化”,就是兵工厂的命!
差一丝,就是谋杀!
第三天下午,一套由巨大木齿轮和沉重铁构件组成的,充满原始工业美感的“畜力传动装置”,终于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组装完毕。
“行了,石头,东西做出来了。”
李师傅擦着汗,语气不善。
“现在,把你的宝贝骡子牵来吧,俺们都等着开开眼,看它怎么把木头牙给崩了!”
“牵骡子!”王石头大喊。
马夫老张牵着团里最壮实也最倔的那头老黑骡,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经过半个时辰的耐心勾兑,这头倔驴终于被套上特制的挽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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