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嬴白的长发挽起,盘成发髻,再稳稳扣上玉冠,最后以金簪穿固定。
自此,嬴白正式步入成年之列。
男子成年行冠礼,须由尊长赐予表字。
三日前,嬴政已差人送来一只朱漆封缄的木牍,直送嬴白府邸。
嬴白未启封,专等今日由“赞冠”者王翦当众开启,宣读其字。
王翦接过木牍,启开封漆,缓缓展开。
“陛下曰:……”
此三字一出,厅中数十名将军齐刷刷起身,拱手作揖,面向王翦躬身行礼。
此乃对帝王威仪的敬畏。
纵然仅是一纸诏令,亦需以大礼相迎。
“陛下曰:白,杀也。戾气过盛。朕望汝不止于杀伐,更当以‘御’为本。御者,可为牧。《尚书·吕刑》有言:四方司政典狱,非尔惟作天牧。
自今日始,赐汝表字——天牧!”
天牧。
嬴天牧。
“天牧”,意为代天牧民之人,即治政统民之君臣。
《尚书》所载:“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狱,非尔惟作天牧。”
孔传释曰:“主政典狱者,诸侯也。非汝惟为天牧民乎?”
当众人听罢“天牧”二字,满堂寂然无声。
这二字分量极重。
“天牧”,象征统御万民之权,唯有执掌国政者方可称谓。
即便是寻常之人,也能从中听出帝王深意。
王翦面上笑意难掩。
妙哉,天牧!妙哉,嬴天牧!
或许自今日起,大秦江山将因这一字而波澜再起。
他虽年迈,却仍愿亲历此风云变幻之世。
嬴白转身面朝咸阳宫阙方向,双手高举过额,深深俯首一拜。
他明白,这“天牧”不仅承载着帝王的期许,更是父亲对儿子的托付与信任。
……
咸阳宫中,嬴政独立于议政殿前高阶之上。
此处视野开阔,整座咸阳城尽收眼底。
今日,他身后仅立一人。
大秦右相李斯。
李斯身穿玄色长袍,双袖垂落,两鬓斑白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神情恭谨。
这般谦顺姿态,唯在嬴政面前方得一见。
李斯虽年岁稍长于嬴政,但二人容貌皆显年轻,难以看出实际差距。
“当年初见你时,寡人尚不满二十,未曾行冠礼,转眼三十载已过,与你相交亦满三十春秋。”嬴政双手负后,语气悠远。
李斯轻颔首道:“愿陛下寿比天地,大秦永昌。三十年弹指一瞬,陛下天命所归,自有无穷福泽,延绵不绝。臣凡胎肉体,恐难再伴君侧三十载。”
嬴政未应声,只仰面望向天空,云影流动,湛蓝如洗。
世间真有不死之人?
传说中的仙者,究竟是否存在?
若无仙道,那天降皇榜又是何来历?
若有仙踪,为何偏偏此时显现?
所谓福报绵长,是天意嘉奖,还是另有图谋?
这些念头,嬴政从不信服。
他忆起幼时寄居赵国的日子。
虽贵为秦室血脉,却无半分尊荣可言。
战鼓频催,秦赵交兵,烽火连天。
正是长平决战之年,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血流成河。
那时的他,不过襁褓婴孩,被困于邯郸东城一座荒废殿宇之中。
四周百姓怒吼,高呼要斩杀这个秦国孽种。
彼时尚无力反抗,否则定执剑而起,以血还血。
自那时起,嬴政变明白——活命从来不是恩赐,须以铁腕争来。
天下从无凭空而至的好处。
越是繁花似锦之地,地下埋骨越多;
越是甘美诱人的饵食,越藏着致命杀机。
对那天道皇榜,他始终心存戒备。
只是此等心思,从未宣之于口。
忽有内侍匆匆趋近,低头禀报:“启禀陛下,五公子冠礼已毕。朝中无人出席,唯有武成侯亲临,通武侯随行,另带数十将领同往。”
“武成侯亲为赞礼,加冠赐字。”内侍低声补充。
嬴政微微抬手,内侍即刻退下。
李斯立于其后,字字入耳。
群臣集体缺席,乃是士族无声的警告——你嬴白欲行之事,我等不予认可。若执意前行,便是与整个世家为敌。
王翦亲至,则意味着明确站队。
不久之后,嬴白与王氏便将命运相连,共进共退。
但王翦竟动用多年隐而不发的人脉,令数十将领同赴府邸观礼——这一手,出乎李斯意料。
灭楚之后,王翦便极少露面,即便被封为太师,也从不上朝议事,整日闭门不出,过着闲散富足的生活,仿佛只愿做个不问世事的老人。
可这一次,他竟亲自现身朝堂,态度鲜明,气势显赫。这般举动,难道不怕引起君王疑虑?
王翦并不在意。除非他早已看清未来归属,笃定嬴白将是帝国的继承者,甚至已将整个王氏家族的命运押在其中。
李斯正暗自思量,嬴政的声音再度响起。
“朕为白取字‘天牧’,通古以为如何?”嬴政问道。
通古是李斯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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