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心中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愧疚。黑冰台的精锐尽数折损,这已是一种无法承受之痛;更让他难安的是,他让皇帝失去了信任。
在章邯眼里,这两件事中的任意一件,都足以抹去他过往所有的功绩。
这是他执掌黑冰台以来最惨重的一败,也是他毕生最为羞辱的时刻。
若非肩负传递消息的使命,他宁愿倒在江凌的血土之中。
活着回来,反而成了最残酷的惩罚。
嬴白走在前方,背影挺拔如松。他并未回头,却早已察觉身后那沉重的沉默。
缰绳轻勒,战马止步。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章邯身上。
章邯也随之勒马停驻。
“你若一直沉溺于自责,那就别再提什么将功补过。”嬴白的声音低沉却锋利,“我需要的,不是悔恨的囚徒。”
“而是一个能点燃怒火、踏上征途的战士。”
“一个敢于向敌人索命的复仇者!”嬴白双目如电,直视章邯。
章邯浑身一震,抬头迎上那道目光。
“你难受,因为你的兄弟死在陷阱里,死在你的判断失误中。”嬴白语气未缓,“可你现在这副模样,他们就能回来?”
“你流泪,你痛悔,甚至想以死谢罪——死了,人就能活过来吗?”
一声冷笑自嬴白唇边溢出:“你若倒下,笑得最畅快的,便是张良与项羽。”
章邯低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是,他不能倒。他必须向前。
复仇,才是唯一的归途。
唯有血债血偿,才能告慰那些埋骨异乡的灵魂。
怒意如潮,在胸腔中奔涌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复仇!复仇!复仇!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如同雷鸣不息。
就在此时,一只手掌悄然搭上他的肩头。
那炽烈的仇恨火焰,仿佛被一阵冷风拂过,骤然一滞。
嬴白站在他身侧,声音低缓却不容忽视:“愤怒可以驱动你,但不能主宰你。”
“仇恨可以成为利刃,但不能蒙蔽双眼。否则,你和他们便没有区别。”
“你要面对的,是潜伏多年的豺狼。他们隐于暗处,等了十年,二十年,只为等待今日。”
“你想把他们从阴影里拖出来,就得比他们更懂黑暗,比他们更会伪装。你明白吗?”嬴白盯着章邯,等他回应。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开迷雾。
章邯怔住,继而恍然。
原来如此。
多年来,他倚仗的是大秦的威势,是黑冰台背后的帝国之力。
他从未真正俯身进入对手的世界,从未以猎物的视角去理解猎手的诡谋。
可这一次,敌人不再是寻常匪盗或逃犯。
他们是曾与大秦并立天下的诸侯后裔,是深藏血脉仇恨的旧主遗族。
他们不惧权势,不求名利,只待一击毙命。
章邯终于看清——骄傲,是他最大的破绽。
现在,他必须学会在黑暗中行走,像敌人一样思考。
然后,亲手终结这一切。
若仍将他们视作寻常对手,纵使再给百次机会,也终究难逃败局。
想通此节,章邯郑重颔首:“多谢公子指点,章邯已悟,定不负公子所托!”
望着眼中重燃战意的章邯,嬴白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
“如此甚好。唯有这般,你才有望洗尽昔日之辱。不必焦急,时日不远。待下次天道皇榜开启之时,便是我们出手之机。但这一次,猎物不会再是蝉。”
嬴白低语间,目光微敛,眸中寒光隐现。
张良,项羽。
这一回,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上一局你们侥幸得胜,如今轮到我执棋在手。
“走吧,回府。若要雪耻,眼下便需周密筹谋。”嬴白轻扯缰绳,战马嘶鸣一声,踏起尘土,朝着城外庄园疾驰而去。
……
秦扫六合之后,咸阳成为天下最贵之地。
城中任意一处宅院,价高者可达百金,低者亦需数十金方可入手。
许多百姓因售出祖宅而暴富,一跃成豪。
在咸阳东市最热闹的街巷中央,矗立着一座庞大商铺。
十余家铺面连为一体,打通成一座恢弘巨店。
店内琳琅满目,北地狐裘、西域玛瑙、南海珍珠,珍奇之物无所不包。
门楣高悬一块巨匾,上书三个大字:“乌氏商行”。
天下只有一家乌氏商行,那便是乌氏倮名下的产业。
他曾是边陲小族首领,如今却是大秦御用商贾,权势滔天。
民间传言,乌氏商行之富可比王侯,金银堆满仓廪;其牲畜之多,以山谷计数亦难尽数。
虽有夸大,却也足见其富甲一方。
此刻,后院静室之中,乌氏倮端坐案前,面色凝重,额角渗汗。
自咸阳宫归来,始皇帝亲口下令,命其不得擅自离城。
他心知肚明——在“阿里爸爸”之事水落石出之前,自己已被软禁。
最终会面临何种结局,他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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