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得像胶,把雷音寺后山的竹林缠成一团灰蒙蒙的雾。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竹叶上坠的水珠砸下来,在楚天脚边积成小水洼,映着他斗笠下的半张脸——眉骨处还留着道浅疤,是三年前从火场逃出来时被断木划的,此刻被雨水浸得发疼。
他盘腿坐在竹棚下,没看风清雪递来的姜茶,也没管花梦瑶在雨里僵成石雕的身影,只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枚鸽蛋大的残碑印记正突突跳,像颗被烧红的石子,烫得他掌心发麻。三年来这印记一直沉睡着,可今夜被轮回镜一激,竟像被泼了油的火,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烧。
“楚天……”风清雪的声音轻得怕惊着他,素手替他擦去斗笠边缘滴下的雨水,指腹碰到他耳后时,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别硬扛,那些前世的画面,当不得真。”
楚天缓缓抬眼,眸子里还凝着血丝,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他看着风清雪,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信人能转世吗?”
风清雪一怔,随即蹲下身,和他平视。她掌心的羊脂玉珏还泛着柔光,映得两人之间的雨丝都发暖:“我只信眼前的你。是万兽窟里替我挡过毒箭的楚天,是闭关中还惦记着给小棠烧纸的楚天,不是什么刻在古籍里的‘破界者楚战’。”
这话像把淬了温的刀,轻轻剖开他心里的乱麻。是啊,前世的楚战要守九荒,可今生的楚天,先得守着楚家的血海深仇,守着身边这两个敢冒雨陪他的人。
他抬手摘了斗笠,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目光越过风清雪,落在不远处的花梦瑶身上——那白衣圣女还站在雨里,裙角沾满泥点,手里攥着轮回镜,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没再看他们一眼,只盯着竹林深处,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花梦瑶。”楚天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雨幕,让花梦瑶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
他没拔剑,焚天剑还在鞘里安静躺着,只玄铁剑鞘上的破界符文泛着淡光,像在提醒他别冲动。一步步走到花梦瑶面前时,雨水已经把他的僧袍打透,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楚天盯着她苍白的脸,雨珠从她发梢滴下来,落在鼻尖,“你知道我前世是楚战,知道我迟早会找太玄门报仇,为什么还要把轮回镜对准我?”
花梦瑶终于转过身,眼底翻涌着他从没见过的乱——有愧疚,有挣扎,还有点连她自己都没理清的慌。她张了张嘴,声音比雨声还轻:“三天前,天机阁的龟甲裂了,算出‘破界者醒,九荒劫生’。李玄机……我父亲,让我立刻找你,夺残碑。”
楚天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可我去了藏经阁。”花梦瑶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没躲,“翻了三天三夜,看了所有关于楚战的记载。看你带着修士守界缝,看你被玄黄打碎灵魂,看你……明明能活,却非要挡在九荒前面。”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被风吹得不稳:“我拿轮回镜照自己,想看看前世跟你有没有瓜葛,可镜里只有我自己。直到刚才,我把镜面对准你……”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雨里的寒气都吸进肺里:“我没看到什么宿敌,只看到个抱着妹妹尸体在火里哭的少年,看到个为了护风清雪,宁愿燃烧精血的傻子,看到个明明能杀我,却只震碎轮回镜的楚天。”
“你是楚天,不是楚战。这才是你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完她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跌坐在泥地里。雨水瞬间浸透白衣,贴在身上,把她衬得像片快要烂在泥里的雪。
楚天愣住了。他以为会看到狡辩,看到求饶,却没想过这个高高在上的太玄门圣女,会把自己剖得这么透。他盯着地上蜷缩的身影,心里的恨像被泼了冷水,竟慢慢沉了下去——恨吗?当然恨,楚家满门的血,有一半沾在太玄门的手上。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的女儿,正跪在他面前,把所有秘密摊开。
杀她?他做不到。
胸口的残碑突然热了一下,不是之前的灼痛,而是像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心脏。那股属于楚战的杀戮冲动,竟被风清雪的话、花梦瑶的坦诚压了下去。
“起来。”楚天弯腰,扔过去一件干燥的外袍,是风清雪刚才给他准备的,还带着点暖意。
花梦瑶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像没听懂。
“穿上。”楚天的声音软了点,“别在这儿装死,我楚家的血债,没这么好偿。”
花梦瑶愣愣地接过外袍,手指碰到布料时,明显顿了一下。她慢慢穿上,把湿透的白衣裹在里面,像抓住了点什么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李玄机的账,我会自己算。”楚天看着她,一字一顿,没带怒气,却比发怒更重,“你欠楚家的,用命还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看着太玄门怎么倒,看着你信的‘长生大道’怎么碎,看着李玄机怎么给楚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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