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青龙驿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只余下院中篝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远处马厩传来的轻微响动。韩爽正于房中烛下,对照苏墨日间整理的简易账目,熟悉商队运作的流程细节,忽闻门外传来两下沉稳有力、间隔清晰的叩门声。
“韩姑娘,可曾安歇?”是赵铁川那辨识度极高的粗粝嗓音。
韩爽心念电转,放下账册,指尖下意识拂过袖中暗藏的短刃柄端,随即又松开。她起身,步履平稳地过去开门。赵铁川站在门外廊下阴影里,身形如铁塔般稳固,依旧是那副沉稳精干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白日的公事公办,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凝重,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压力。
“赵队长请进。”韩爽侧身将他让进屋内,随手将门掩至半开,既维持着交谈的私密,又避免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赵铁川并未立刻落座,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桌上摊开的账册和韩爽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眸上。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较低,带着一丝砂砾感:“韩姑娘,深夜叨扰,是有几句紧要话,需得与姑娘交个底。”
“赵队长但说无妨,韩爽洗耳恭听。”韩爽神色平静如水,伸手做了个清茶的手势,见赵铁川微一摇头示意不必,便也安然立于桌旁,身形挺拔而不失柔韧,心中却已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与揣度。她知道,白日的同行只是表象,真正的试探与交锋,或许此刻才拉开序幕。
赵铁川沉吟一瞬,古铜色的脸庞在跳跃的烛光下明暗不定,似在谨慎斟酌着每一个字的份量,而后抬眼,目光锐利而坦诚地直视韩爽:“祁公子离开清源镇前,曾单独嘱咐过赵某。他说,韩姑娘是‘可信之人’,若途中遇非常之事,或需当机立断之时,可与姑娘商量。” 他特别强调了“商量”二字。
这话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的信息与信任度极重。“可信之人”四字从祁砚之口中说出,经由赵铁川这等心腹亲口传达,无异于一种极高的认可和隐形的授权。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何赵铁川虽明显负有监护乃至监视之责,但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基于实力的尊重,而非居高临下的审视。
韩爽心中波澜微起,祁砚之这评价背后是感念救命之恩,还是基于对三叔韩文忠的信任,亦或是对她本人某种特质的判断?思绪飞转间,她面上却依旧沉静,只微微颔首,语调平稳:“承蒙祁公子信赖。” 她并未顺势追问何为“非常之事”,显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与耐心,只是静静等待赵铁川亮出更多底牌。
赵铁川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这女娃子的心性,确实非同一般。他继续道,语气较之前又凝重了几分:“公子虽未明言姑娘具体所涉何事,但赵某在祁家效力多年,大小风浪也算见过些。姑娘言行气度不凡,两位兄弟根基扎实,眼神清正,非池中之物;那位王老哥,观其步态眼神,更是经验丰富的老行伍;便是那位苏先生,虽文弱,眉宇间亦有静气,非寻常迁腐书生。诸位,绝非普通投亲避祸之人。”
他顿了顿,向前略倾身躯,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更低:“公子既将‘商量’二字托付,赵某便不再全然将姑娘当作需小心护送的同行者。此番商队进京,明面上是例行皮货交易,实则……京中局势确如公子日前所言,暗流汹涌,甚于往昔。搜捕北狄细作之类,不过是个由头,水面之下,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重新布局。祁家树大招风,身处漩涡,难免被卷入其中。商队此行,除了货品畅通,或许还肩负着为京城传递某些不便明言的消息、观察沿途乃至京畿风向的职责。”
他终于触及了更核心的机密。韩爽静静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赵铁川的话语与之前所知的信息碎片拼接。他的坦诚,一方面无疑是基于祁砚之的明确指令,另一方面,恐怕也是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意识到他们这一行人并非需要小心呵护的累赘,甚至在面临突发状况时,可能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助力。这是一种基于现实利害判断的合作邀请,或者说,是一种风险共担的提议。
“赵队长的意思是,”韩爽缓缓开口,目光清亮如寒星,直视赵铁川,“我们此行,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仅要防范外来的山匪路霸,也要格外留意……来自官面关卡,乃至其他难以明言的势力的‘特别关注’与潜在麻烦?”
“姑娘是明白人,一点就透。”赵铁川重重颔首,眼中赞赏之意更浓,“尤其是接近京畿重地,各项盘查会愈发严苛繁琐,问询也会更加细致深入。我们虽有名录路引齐全,手续看似完备,但若遇到有心人刻意刁难,或者被人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仍需万分小心应对。此外,沿途所经驿站、客栈,龙蛇混杂,难保没有各方的眼线耳目潜伏。”
他再次向前微微倾身,声音低得几近耳语,带着十足的郑重:“不瞒姑娘,为确保万全,商队明暗哨探的布置与轮换,我已依据当前情势做了调整,会尤其加强对诸位宿营、歇脚区域的警戒。但也正因如此,赵某需格外请姑娘回头再与王老哥和几位小兄弟强调,日常言行务必谨慎,尽可能融入商队,莫要特立独行引人注目,尤其……”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韩爽的双手和站姿,“……莫要无意间显露可能与北疆军旅相关的细微习惯或印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