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平安夜。
刚过了冬至节,才晚上七点,已是夜色如染。没有风,雪,是慢慢的从天空飘下。街灯昏黄的光晕在轻舞的雪片中,撑开一小圈模糊的光域,随即又被更浓密的白色吞噬。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刀刮似的锐利寒意。脚下的积雪早已被踩实,又覆上新雪,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艰涩的呻吟,仿佛大地不堪重负的叹息。
在站前广场拐角,那熟悉的“御八珍山城旗舰店”的招牌灯光闪烁,戳破了风雪,映入行人的视线。那是市内第一家熟食店,自己刚入学时的手笔。厚厚的棉门帘垂着,玻璃窗上结满了厚厚的、形态各异的冰花,像一幅幅天然的霜画,把店里的灯光晕染成一片朦胧混沌的暖黄。只能隐约看见里面人影幢幢,挤挤挨挨,蒸腾的热气在冰冷的窗玻璃内侧凝成水珠,又蜿蜒流下。
“娘的,王建这小子这没谱,多少东西啊,就不能喊个员工打车给老子送来!小谢也是的,咋就直接坐火车一竿子跑春城去了,也不说回来让咱看看。得亏刚下雪,要不赶着给老丈母娘过生日的谢书记也得坐火车了!”子玉咕哝着走近门店。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酱香、肉香和油脂气息的霸道香味,顽强地穿透了厚厚的棉门帘和雪花,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
“不愧是旗舰店,这个时间点了,生意还这么好!”刚想感慨几句,就看到门帘掀开,两张大脸露了出来。姬子玉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自家店门口冰冷的台阶上。
“爱卿为何行此大礼,免礼,平身!”小谢一手虚扶,旁边的王建早就嘎嘎嘎的笑得露出了后槽牙。
“王建!小谢!”他挣扎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恼火,“你俩是不是有病!”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被这两个损友在风雪里遛了一大圈。
就在他狼狈地稳住身形,心头的火气正要往上蹿时,那扇沉重的、挂满了霜花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用力拉开了。
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的热浪,裹挟着更汹涌澎湃的熟食酱香——那是陈年老汤的醇厚,是猪头肉的咸鲜,是熏鸡的烟火气,是松仁小肚的清甜,是红肠的蒜香——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了出来,瞬间淹没了门外凛冽的风雪寒气。暖烘烘的灯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前一小片飞舞的雪花,也照亮了站在光晕中心的那个人。
是小倩。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剪裁合体,衬得身姿越发纤细挺拔,脖颈间松松绕着的是一条柔和的浅灰色羊毛围巾。她站在门内那片汹涌而出的暖光与香气里,刚从港城回来不久的脸庞,似乎还带着点南国温润的水汽,在这冰天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甚至有些透明。店里喧闹的人声、锅灶的声响、买卖的吆喝,在她身后构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墙。
雪还在静谧的飘着,而她站在光和热的源头,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丝狡黠又温柔的笑意,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台阶下惊愕得张着嘴、像个傻子似的姬子玉。身后,是挤在店里好奇张望的员工和顾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寒冷与突如其来的暖流冻结了一瞬。王建和小谢在姬子玉身后,如苍蝇一般的搓着手,脸上却挂着恶作剧得逞的贼笑。
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似乎让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更浅淡的红晕。没有丝毫扭捏,就在这飘散着浓烈肉香的门槛上,在风雪与暖光的交界处,在无数道惊奇、探究、艳羡的目光注视下,小倩轻轻地、清晰地开口唱了起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刹那芳华,一眼千年,往事如烟,相思难眠。她的嗓音干净,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在这寒冷的雪夜里,竟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凌敲击,清泠悦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暖意。姬子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猛地冲上了头顶。情人节里唱给她的爱恋,平安夜被她又送还给了他。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一眼万年终不忘,从此痴情多一人。她继续唱着,歌声在风雪中稳稳地流淌,竟没有丝毫怯场。店里的嘈杂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小倩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到了门槛边缘。冰冷的雪花被风卷着,扑簌簌地落在她乌黑的发顶,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那些细小的、晶莹的冰晶,在店门口暖黄灯光的映照下,竟折射出细碎如钻石般的光芒,一闪一闪,缀在她颤动的睫毛上。她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而炽热,那里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足以融化这山城最酷寒的冬夜。
姬子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种更陌生、更汹涌、更滚烫的东西,却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升腾,蛮横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看着风雪中为他歌唱的女孩,看着她睫毛上闪烁的雪之碎钻,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几乎要将他点燃的光芒……他喉咙发紧,眼眶酸涩,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酱肉的浓香、店里的暖气和她歌声的温度,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都浸泡得酥软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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