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悠长的汽笛声,仿佛为横贯北美大陆的漫长旅程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列车缓缓停靠在春田市颇具维多利亚风格、以红砖砌成的火车站台旁。
林承志、唐绍仪、詹天佑和其他几名被分配到春田市的幼童,提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冰冷坚实的站台。
与旧金山港口的喧嚣、混杂不同,春田市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典型的美国新英格兰地区城镇气息。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带有尖顶阁楼和白色栅栏的木结构房屋,屋顶上覆盖着薄薄的、尚未融化的初雪。
光秃秃的枫树和橡树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木柴的烟火气和一种凛冽的干燥感。
“这里……就是我们要待上好几年的地方?”唐绍仪呵出一口白气,搓着手,好奇地四处张望。
与旧金山那个“大熔炉”相比,春田显得过于安静和内敛了。
詹天佑目光停留在铁轨延伸的方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工厂烟囱上,思考着这里的工业基础。
林承志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观察着。
他注意到站台上一些候车的白人居民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排斥。
这种目光,他在旧金山短暂停留、办理手续时已经感受过多次。
在这个排华法案刚刚通过不久(1882年)的年代,他们这些“清国幼童”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异数。
负责接待的当地教育委员会代表和预定的寄宿家庭代表们陆续到来。
一阵简单的介绍和寒暄后,孩子们被各自领走。
林承志和另外两名幼童,来自浙江的张文生和来自安徽的孙逸安。
被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穿着黑色牧师袍、颈戴白色硬领的中年男子接走。
他便是威尔逊牧师,春田市第一公理会的牧师,也是林承志未来在美期间的监护人之一。
“跟我来,孩子们。”威尔逊牧师的声音低沉,语调缺乏温度。
“是,威尔逊先生。”林承志用英语礼貌回应,示意有些拘谨的张文生和孙逸安跟上。
威尔逊牧师的住所离车站不远,是一栋典型的、带有阁楼和宽敞门廊的两层木屋,外墙漆成白色,在冬日显得格外醒目。
屋前的小花园里,花草早已凋零,但修剪得十分整齐。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烤面包、炖汤和淡淡蜡油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门厅里,一位穿着朴素灰色长裙、系着白色围裙、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她是威尔逊太太。
“欢迎,孩子们,愿主保佑你们。”威尔逊太太用生硬的中文单词说着,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屋内陈设简单而整洁,深色的木质地板,厚重的家具,墙壁上挂着描绘圣经故事的印刷画和威尔逊牧师的毕业证书。
客厅壁炉上方悬挂的一个巨大的木质十字架。
整个环境给人一种温暖、安稳。
威尔逊牧师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牧师袍。
他指了指楼梯:“你们的房间在二楼,靠近走廊尽头。
两个人一间,先安顿一下,半小时后下楼,进行晚餐前的祷告。”
房间比船上的舱室宽敞许多,两张简单的铁架床,铺着干净的粗布床单,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虽然朴素,对于经历了漫长旅途和海上惊魂的孩子们来说,已堪称舒适。
张文生和孙逸安明显松了口气,开始好奇地打量新环境。
林承志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
他望着窗外陌生的街道和远处教堂的尖顶,目光沉静。
他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母亲亲手绣的小小的红色中国结,仔细地挂在了自己床头的钉子上。
一点鲜艳的红色,在这间充满异国风情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承志哥,挂这个做什么?”孙逸安好奇地问。
“提醒我们自己,从哪里来,为何而来。”林承志淡淡地说道。
晚餐前,威尔逊一家,包括威尔逊牧师夫妇,儿子小约翰,女儿玛丽和林承志三人围坐在长方形的餐桌旁。
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简单的食物:
烤得有些焦黑的面包、土豆泥、豌豆汤和一小碟咸肉。
“让我们低头祷告。”威尔逊牧师声音响起。
所有人,包括不太明白的林承志三人,都低下了头。
威尔逊牧师的祷告冗长充满激情,感谢上帝赐予食物,祈求上帝引导这些“来自遥远东方、蒙昧国度的迷途羔羊”。
让他们能“沐浴在主的光辉下,皈依真正的信仰”。
林承志低着头,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蹙。
这种将自身信仰置于绝对优越地位,并隐含“拯救”意味的言辞,让他内心深处升起一丝本能的反感。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静静地听着。
祷告结束,开始用餐。
威尔逊牧师开始询问他们的学业背景和信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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