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汉东,早已褪去春寒,漫城草木疯长,枝繁叶茂得遮天蔽日,处处都是一派葱茏繁盛的模样。芯谷二期产业园的现代化厂房鳞次栉比,灰白的墙体上,几条鲜红的竣工条幅格外扎眼,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张扬地宣告着这项重大工程的收尾;省政府大院正门左侧的宣传栏里,塑封的“汉东模式”经验总结海报被牢牢置顶在最显眼的位置,黑体大字庄重醒目,不时有往来的干部驻足观看、低声讨论;就连街头巷尾穿梭的出租车里,司机师傅们闲聊时,话锋也总绕不开祁副省长——“祁省长是真有魄力,芯谷这么大的烂摊子都能盘活”“听说为了招商引资,他亲自跑了十几个省市,这种实干派现在少见喽”,夸赞的话语伴着发动机的轰鸣,散落在京州的大街小巷。整个汉东政坛,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甚至透着几分欣欣向荣的气象,祁同伟苦心孤诣搭建的权力“护城河”,也终于显露出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的模样。没人察觉到,一丝极不起眼的变数,正如同雨后的青苔,悄然在京州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落地生根。
拂晓时分,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线晕开一抹浅淡的鱼肚白。京州火车站的出站口,人流渐渐密集起来。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步履稳健地走在人群中,神色平静,低调得如同融入江海的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踏上了京州的土地。他便是钟正国。
与那些身负使命便要兴师动众的官员不同,钟正国没有提前联系省委办公厅,没有要求地方政府安排高档招待所,甚至连出站时都刻意绕开了专门为领导预留的贵宾通道,就那样混在熙攘的人流里,跟着队伍慢慢挪动,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来汉东旅游的外地老人。他对外的身份,只是一名来汉东故地重游的退休老干部,这份说辞天衣无缝,足以应对任何不必要的盘问。之后,他径直前往提前联系好的东山养老院登记入住,递上的也只是一张印着普通信息的身份证,自始至终,没向任何人透露半分特殊背景。
可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老人,另一个身份足以让整个汉东政坛为之震动、地动山摇——他是中央巡视组副组长钟小艾的父亲,更是一位早已退居二线、却在全国政法系统拥有极高威望的副国级领导。他的名字,曾被郑重地印在无数政法干部的培训教材里,成为后辈学习的标杆;他的人脉与影响力,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络,盘根错节地贯穿了整个国家的政法体系,只要他愿意,一句话便能搅动政法系统的风云。
他这次南下汉东,对外的说辞是“故地重游,颐养天年”,这套说辞合情合理,足以掩人耳目。可只有钟正国自己清楚,这趟行程的真正目的,远比“颐养天年”沉重得多。不久前,女儿钟小艾借着回京探亲的机会,罕见地在他面前红了眼眶,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与愤懑,哭诉着自己和女婿侯亮平在汉东查案时遭遇的重重阻碍——祁同伟的势力盘根错节,处处施压,让他们寸步难行,就连最基本的办案权限,都被层层掣肘,许多关键线索刚有眉目,就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掐断。女儿的委屈,女婿的憋屈,像一根根钢针,扎在这位一辈子坚守政法底线、见不得半点不公的老人心上,让他彻底动了怒。他倒要亲自来汉东看一看,那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只手遮天”的祁同伟,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又凭什么能把汉东搅得如此乌烟瘴气。
京州老城区的巷弄深处,藏着一家颇有年头的茶馆。茂密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翠绿的枝叶在木质门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门窗上泛着一层温润的岁月包浆,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时光。茶馆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老白茶醇厚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木质清香,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钟正国穿着一身朴素的灰布布衣,脚上是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整个人透着一股随和的烟火气。他坐在临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正缓缓提起茶壶,给对面坐着的陈岩石斟茶,茶汤清亮,缓缓注入茶杯,泛起细微的涟漪。
“老班长,好久不见啊。”钟正国放下茶壶,语气随和得像个普通的老友叙旧,目光落在陈岩石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切,“上次通电话,还听你说咳嗽得厉害,没少遭罪。现在听你这声儿,底气足了不少,身体倒是硬朗了许多。”
陈岩石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沿,先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瞬间挤成了一团,神色间满是疲惫与怅然:“哎,身子骨倒是还撑得住,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脑子,越来越跟不上趟了。现在的汉东啊,我们这些退下来的老家伙,是真看不懂喽。”
“哦?”钟正国微微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嘴上却故作随意地追问,“怎么个看不懂法?我来之前也听人说过,芯谷项目搞得热火朝天,汉东的GDP增速也上去了,照理说,老百姓的日子应该差不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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