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砖,在初冬的惨淡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殿内炉火烧得旺,却驱不散那股随着北元使团到来而弥漫的、混杂着草原腥膻与阴谋气息的寒意。以右丞相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心腹、枢密副使秃鲁为首的使团,身着翻毛皮袍,傲然立于殿中,如同几头闯入华丽囚笼的草原恶狼,眼神倨傲中带着刻意的恭顺。
“大元皇帝陛下,恭贺大明皇帝圣寿。”秃鲁抚胸行礼,声音洪亮,汉话带着浓重的鞑靼口音,“为彰两国修好之意,特献上北疆雪狐皮百张,海东青一对,及…此画。”他一挥手,身后随从捧上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盒盖开启。一幅色彩浓烈、笔触精细的绢本工笔人物画,缓缓展开在满朝文武面前。
画中场景,赫然是燕北某处隐秘的山谷!背景是连绵的阴山余脉。画面中央,一身大明绯红官袍的李逸,正从一个身着亲王常服、面容英挺冷峻的青年(赫然是燕王朱棣!)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描金木匣!木匣半开,露出里面黄绸包裹的一角——那独特的螭钮和温润玉质,分明是传国玉玺的残片!而在李逸另一只手中,竟也捏着一块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玉玺碎片,正与匣中之物严丝合缝!两人身侧,还有数名作蒙古武士打扮的护卫持刀警戒!
画作右下角,一行飘逸的行书题跋:
“洪武十一年秋,燕王棣赠玉玺于靖海伯逸,共谋北疆事。” 落款处,一个龙飞凤舞的“逸”字印章,鲜红刺目!
“哗——!!!”
死寂的奉天殿,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画面引爆!如同滚油泼入冰水!
“通敌!这是通敌铁证啊!”
“燕王!李逸!他们…他们竟敢私通北元?!”
“传国玉玺!还是残片!他们想干什么?!”
惊呼、质疑、愤怒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立于勋贵队列中的燕王朱棣和文官队列末位的李逸身上!朱棣脸色铁青,双拳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秃鲁,杀机几乎凝成实质!李逸则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画作上那惟妙惟肖的“自己”和那枚逼真的“逸”字印章,心中冷笑:离间计!好毒的离间计!借玉玺碎片搅动风云,一箭双雕!
“陛下!”秃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响彻喧嚣,“此画乃我大元画圣脱脱不花亲笔所绘,绝无虚假!靖海伯李逸,早与我大元暗通款曲!更与贵国燕王殿下密谋,欲借玉玺残片,图谋不轨!此等奸佞,祸国殃民!请陛下明察,诛杀国贼,以正视听!则我大元愿即刻退兵三百里,以示诚意!”他图穷匕见,将“退兵”的诱饵也抛了出来!
“污蔑!无耻之尤!”朱棣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出,须发戟张,指着秃鲁怒喝,“本王从未见过什么玉玺碎片!更未与李逸密谋!尔等蛮夷,竟敢构陷天潢贵胄!该当何罪!”
“构陷?”秃鲁冷笑,指向画作上那枚鲜红的“逸”字印,“此印笔法神韵,与靖海伯奏章批文上的私印,分毫不差!铁证如山,燕王殿下还想狡辩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逸身上!那枚印章,确实是李逸的私印风格!
朱元璋高踞龙椅,冕旒珠玉轻晃,看不清表情。但那搭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已捏得惨白。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四伏之际——
“呵。”
一声极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的清冷笑声,如同玉珠落盘,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苏婉儿一身一品诰命大妆,云髻巍峨,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自殿侧屏风后款步而出。她无视满殿惊疑的目光,无视秃鲁瞬间阴沉的脸色,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对着丹陛盈盈一礼:“陛下,臣妇斗胆,请旨一观此‘铁证’。”
朱元璋目光深沉,微微颔首。
司礼太监将画卷捧至婉儿面前。
婉儿目光如电,扫过画中场景,最终牢牢锁定在那枚鲜红的“逸”字印章上。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取笔墨。”婉儿声音清越。
很快,御案上的紫檀木托盘被捧下。上等宣纸铺开,鼠须小楷笔饱蘸浓墨。
满殿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位诰命夫人要做什么?
只见婉儿素手执笔,悬腕于宣纸之上。她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忆什么。下一刻,双眸骤睁!手腕轻抖,笔锋落纸!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一丝滞涩!笔走龙蛇,墨迹淋漓!
起笔如刀劈斧凿!转折似惊涛拍岸!收锋若金戈回鞘!提按使转之间,一股刚劲峻拔、力透纸背的磅礴气势喷薄而出!字字如铁画银钩,带着李逸奏章批文上那枚私印独有的、近乎嚣张的锋芒与内敛的韧劲!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赫然是诸葛武侯千古名篇——《出师表》!而婉儿笔下所书,其字形、其结构、其笔锋、其神韵…竟与画作上那枚“逸”字印章,以及李逸平日奏章上的笔迹,分毫不差!如同一个模子刻出!不!甚至比那印章更显原作的筋骨与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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