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窗外雷声滚滚,黑云压城。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幕,瞬间照亮了昭阳殿内每一寸冰冷的金砖。殿宇巍峨,廊柱上盘踞的金龙在电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狰狞的龙目无声地注视着大殿中央那个伏跪在地、浑身湿透的纤弱身影。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云鬓滴落,与地上的泪水混在一处,在她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身曾经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鸾鸟宫装,此刻已满是泥泞与褶皱,紧紧贴在她不住颤抖的身体上,勾勒出狼狈而又可怜的轮廓。
永安帝姬,李倾城。当今大周唯一的帝姬,曾经是这皇城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骄纵得几乎要将天捅个窟窿。可现在,她却像一只被暴雨打折了翅膀的凤雏,卑微地跪在这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殿堂里,连头都不敢抬。
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哽咽声,以及殿外狂风骤雨击打着窗棂的咆哮声。
高高的御阶之上,那张以整块紫檀雕成的龙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女人。她便是这大周朝的主宰,一手缔造了盛世,也一手掀起了腥风血雨的女帝——沈知遥。
沈知遥没有看脚下跪着的女儿,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卷奏折上。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跪着的,并非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亲生骨肉,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罪囚。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狂风吹开一道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夹杂着雨腥气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永安帝姬一个激灵,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失了血色。
这寒意,似乎并非来自风雨,而是源自御阶之上那个沉默的背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像一把钝刀,在永安帝姬的心头反复切割。她知道,母皇这是在消磨她的意志,摧毁她最后的尊严。从她被押入天牢,到如今被带到这昭阳殿,整整三个时辰,她的母皇没有问过她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
这种无声的凌迟,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恐惧。
终于,永安帝姬再也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向前膝行了几步,冰冷坚硬的金砖硌得她双膝生疼,但她浑然不觉。她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濒死的哀求。
“母皇……”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殿外的雷鸣吞没。
御阶之上,沈知遥翻动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顿。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
“母皇……儿臣……儿臣知错了……”永安帝姬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眼眶中滚落,“儿臣不该鬼迷心窍,不该听信那些奸人的谗言,不该……不该对皇权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她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光洁的额头瞬间便红肿起来,沾上了冰冷的灰尘与水渍。
“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求母皇看在……看在父君的份上,看在儿臣是您唯一血脉的份上,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咚!咚!咚!”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叩首,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很快,额前便见了血,鲜红的血丝混着泪水和雨水,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侍立在殿角的几名内官和宫女,早已吓得将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帝王的怒火。
他们都清楚,永安帝姬这次犯下的,是谋逆大罪。她勾结外戚,意图在女帝祭天之时发动宫变,逼宫退位。若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陆衍提前察觉,深挖出了线索,恐怕此刻坐在这龙椅上的人,已经换了主人。
帝王家,最容不得的便是背叛。尤其是来自至亲的背叛。
沈知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她缓缓地站起身,玄色的龙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九天神龙,随着她的动作,那龙仿佛在云海中翻腾,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与压迫感。
她没有立刻走下御阶,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匍匐在地的女儿。她的目光冷漠如冰,像是在审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倾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平直、清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甚至连“永安”这个封号,或是“女儿”这个称呼都吝于给予,“你可知,谋逆之罪,按我大周律法,当如何处置?”
永安帝姬的身子猛地一僵,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当然知道。谋逆,夷三族,主犯凌迟处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母皇……儿臣……”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绝望的、嗬嗬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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