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卷着北地的粗沙,刮得帝都的朱漆宫墙“呜呜”作响。护城河边的白杨树叶子落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沉郁的土腥味——这味道,比寒风更让人不安。辰时刚过,一匹快马冲破宣武门的浓雾,驿卒翻身滚落时,靴子上还沾着涿州的泥水,怀里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封皮被汗水浸透,边角磨得发毛。
“涿州溃堤!三县被淹!”消息像惊雷,炸在刚开的早朝上。太子霍明瑾坐在监国的鎏金座椅上,手指捏着奏报的边缘,指节泛白。明黄常服衬得他面色铁青,眼底的烦躁藏都藏不住——他刚让李詹事联络了京营的几个参将,再过十日就是父皇的生辰,本想借庆典之机逼宫,这该死的水患,偏偏在此时添乱。
“涿州是漕运咽喉,断不得!”户部尚书踉跄着出列,朝珠撞得叮当作响,“臣请太子殿下即刻调拨三百万两白银、五十万石粮草,再派皇子亲往督导!迟一日,就多上万灾民!”
太子的指节敲了敲御案,声音沉得像铅:“尚书所言极是。但父皇静养,国库调度需谨慎。且主持赈灾之人,需稳妥持重——”他特意加重“稳妥”二字,目光扫过群臣,像是在挑人,实则在暗示:别来个能抢功、不听话的。
工部尚书立刻附和:“臣以为,可先派工部侍郎张敏去堵决口,再从致仕老臣里选位德高望重的坐镇,皇子殿下留在京城稳定大局,更为妥当。”
“不妥。”五皇子霍明渊的声音慢悠悠地飘出来,他摇着玉骨折扇,明明是深秋,却穿得单薄,衬得身形愈发清瘦。“父皇病重,人心浮动。涿州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灾民要是涌进来,岂不是惊扰圣驾?非得皇室至亲去,才能镇住场子。”他说着,扇子往掌心一拍,目光先瞟了眼太子,又似笑非笑地扫过皇子队列的末尾——那里,四皇子霍明煜正用帕子捂着嘴,低低地咳嗽。
满朝文武都懂了。五皇子这是把球踢给了太子:要么你去,要么我去。太子霍明瑾的脸更沉了,他怎么可能离开京城?可让霍明渊去,那阴险东西指不定借着赈灾的名义,在地方上安插人手。朝堂瞬间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几位老臣把头埋得更低,谁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赈灾办好了是太子的功劳,办砸了,就是自己的罪过。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霍明煜扶着殿柱,身子弯成了弓,单薄的月白锦袍被冷汗浸湿,贴在背上。他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苍白的脸涨成潮红,旁边的内侍慌忙递上温水,他却摆了摆手,手指死死攥着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太子皱着眉别过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五皇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快得像流星划过。
霍云庭站在亲王班首,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指尖摩挲着玉带扣上的云纹,目光在霍明煜颤抖的肩头停了一瞬——这咳嗽不像装的,却也不像真的弱不禁风,倒像是压抑着什么。他抬眸,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灾情如火,争人选是误事。太子监国,不宜离京;五皇子协理户部,可统筹粮草调度。先让张敏带工部匠人去堵决口,拨五十万石粮草应急,督抚人选,让宗人府从老王叔里挑。”
他顿了顿,看向还在缓气的霍明煜:“四皇子体弱,就留在京中休养吧。”
太子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准奏,却见霍明煜慢慢直起身子,帕子从嘴角移开,露出一张依旧苍白却眼神清亮的脸。他往前挪了半步,动作缓慢,却很稳:“太子哥哥,王叔说得对。但……咳咳……灾区恐有疫病,侄儿平日翻医书,略懂些防疫的法子。愿做张侍郎的副使,帮着记记文书、管管药材,也算为父皇分忧。”
这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吸气声。谁都知道四皇子是个“药罐子”,连早朝都常缺席,怎么敢去灾区那种险地?太子愣了愣,随即笑了——一个没权没势的病秧子,去了也翻不起浪,还能显得自己兄友弟恭。“四弟有这份仁心,难能可贵。就依你,明日和张侍郎一同出发。”
散朝后,霍云庭故意放慢脚步,等霍明煜走过来。内侍正扶着霍明煜,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忍着重病,可经过霍云庭身边时,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怯懦。“四殿下亲赴险地,勇气可嘉。”霍云庭目视前方,声音平淡。
霍明煜脚步一顿,咳嗽了两声:“王叔谬赞,侄儿只是不忍百姓受苦。”
“灾区疫病凶,你那点‘略懂’不够。”霍云庭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是老军医的防疫方子,还有几包苍术、艾叶,烧着能驱疫气。我让他今晚去你府上,教你怎么煮药、怎么消毒。”
霍明煜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深深躬身:“多谢王叔。侄儿定不负百姓,也不负王叔。”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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