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声音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砸在了帅帐之内。
所有人都僵住了。
张宪和王贵脸上激烈争辩的潮红还未褪去,此刻却凝固成了全然的困惑。
我们说的,都错了?
敌人,不是蒲开宗?
那敌人是谁?
仗,不这么打,那该怎么打?
无数个问号,像沉重的铅块,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岳飞没有理会他们脸上的惊愕,他只是走回地图前。
他的指尖,在那几个被朱笔圈出的焦黑村落上,缓缓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里的余烬。
“你们告诉我,”他开口问道,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蒲开宗为何要如此丧心病狂?为何要把他治下的土地,变成一片焦土?”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
“因为,他怕。”
“他怕我们,”岳飞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但他更怕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百姓?”张宪下意识地反问,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没错,就是百姓。”
岳飞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斩钉截铁。
“你们以为,他烧村毁田,投毒占水,裹挟丁壮进山,仅仅是为了迟滞我们,坚壁清野吗?”
“不!”
“他这么做,还有一个更歹毒的目的!他是在用刀,用火,用饥渴,来告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官军来了,你们的家就没了!官军来了,你们就得流离失所!官军,就是灾祸的根源!”
“他要让百姓恨我们,怕我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他要让我们这支平叛之师,彻底变成一支聋子、瞎子,变成一支被所有人敌视的孤军!”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张宪和王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们之前只想着如何寻敌、破敌,却从未想过,在这残酷的焦土背后,还藏着如此阴狠的攻心之计!
“他以为百姓是牛羊,是他可以随意驱赶的筹码,是他抵挡我军的肉盾。”岳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悯,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但是,他错了!”
岳飞猛地一挥手,语气激昂起来。
“大错特错!百姓,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他们,是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八个字掷地有声,让整个帅帐都仿佛为之一震。
帐内诸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
他们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讲武堂的先生们日夜捶打进他们骨子里的“仁义之师”,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着众人眼中重新亮起的精光,岳飞知道,时机到了。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他们所有认知的决定。
“传我将令!”
“从即刻起,我平南大军,更改方略!”
“全军,停止一切主动进攻!”
“原地转入防守、救济姿态!”
“什么?!”
这个命令一出,帐内再次哗然。
就连刚刚对岳飞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张宪,也忍不住失声开口:
“大帅!停止进攻?转入防,防守救济?这……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岳飞的目光无比坚定,他看着帐内的每一个人,开始下达具体的军令,“从现在开始,我军首要之务,不再是寻贼决战,而是救人!”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以我军携带的粮草为基,立刻就在此地,建立第一个‘军管救济点’!”
“派人去方圆二十里内所有路口张贴告示!用最大号的字写明,我等乃天子亲军,奉旨前来救民于水火!但凡能走到此处的百姓,皆有干净井水、热粥米饭、避雨营帐!”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即刻将随军郎中编为一队,开辟临时医帐!一则,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我军中毒的弟兄!二则,备足草药,凡来投百姓,有伤有病者,一律收治!”
岳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性子最烈的张宪身上。
“张宪!”他沉声喝道。
“末将在!”张宪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你不是想打仗吗?”岳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比突袭贼寇老巢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任务!”
“请大帅吩咐!末将万死不辞!”张宪激动地单膝跪地。
“我命你,亲率本部一千精兵,以此救济点为中心,向外巡弋!”岳飞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寻敌!而是去寻找、去解救那些被乱军裹挟,或是躲在山林里瑟瑟发抖的百姓!”
“你们要像猎人搜寻猎物一般,搜遍每一处山坳!你们要像兄长保护手足一般,护送他们!你们的任务,是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三个命令,清晰无比,层层递进。
帐内的将领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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