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军令,如风过境。
第二日天光乍亮,整座军营的声响就彻底变了。
磨刀石上刺耳的摩擦声没了,校场上震天的操练呐喊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斧头劈砍树木的“砰砰”声,是锯子拉扯木料的“唰唰”声。
一队队士兵扛着工具走进山林,伐木取材。
能工巧匠们则在营地里,将运回的木料飞快地搭建成一排排简易窝棚,用以遮风挡雨。
另一队人则在营地中央挖掘新的深井,这是岳飞的死命令,必须尽快找到不受污染的地下水。
营地最大的一片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口乌黑的行军大锅。
锅下烈火熊熊,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雪白粘稠的米粥。
浓郁的米香混着柴火的焦香,飘散在死寂的山谷中,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张宪则早已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一千士卒,如撒豆成兵般,化作十几支小队,消失在四面八方的山林里。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
山谷里依旧悄无声息。
除了外出张贴告示的斥候带回沿途又发现几处村庄废墟的坏消息外,连一个百姓的影子都没见到。
锅边的几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开始犯嘀咕。
“哎,你说咱们这么干,真顶用吗?”一个烧火的士兵压低声音,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这鬼地方连个鸟都看不见,哪来的人?”
“就是,”另一个也凑过来说,“就算有活人,看见咱们这身皮,不吓得往山沟里钻就不错了,还能自己送上门?”
“都闭嘴!”带队的伙长瞪了他们一眼,“大帅的将令,照办就是!哪来那么多屁话!火烧旺些,粥别糊了底!”
话虽如此,可他自己也不时地望向谷口,心里一样没底。
就在这时,谷口负责了望的哨兵突然高喊起来。
“人!谷口有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只见远处山林与谷地的交界处,两个小小的身影,正相互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朝营地挪来。
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枯叶。
那是一对母子。
母亲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身上破烂的衣衫沾满了泥污草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光景,小脸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一动不动地趴在母亲肩头,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
他们显然是看见了营地升起的炊烟。
可女人的眼神里,除了饥饿,更多的是恐惧。
就在几天前,一群穿着同样杂乱军服的“保乡军”冲进了她的家,抢走最后一捧米,砸了锅,还用绳子套走了她的男人。
她不敢过去。
可怀里的孩子,身子已经开始发凉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又抬头望了望那飘着米粥香气的营地。
求生的本能,与对“兵”的恐惧,在她心里反复撕扯。
最终,孩子喉咙里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咬紧牙关,抱着孩子,朝着那个可能是地狱,也可能是唯一生机的地方,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营地里,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对母子。
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
负责这片区域的,是一名讲武堂出身的年轻军官。
他叫赵全。
他看着那个女人用一种几乎是看野兽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立刻对身边的士兵低声下令。
“都别动!”
他说着,缓缓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弯腰,轻轻放在了地上。
接着,他又对自己身后的士兵们挥了挥手。
“退后!都退后十步!别吓着人!”
士兵们立刻依令后撤。
赵全这才从旁边一个伙夫手里,接过一碗刚刚盛好的、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米粥。
他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当着那女人的面,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他用这个动作,无声地证明这粥没有问题。
做完这一切,他才端着碗,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容,慢慢地,一步一步,朝那对母子走过去。
女人看见赵全走来,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转身。
可她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腿一软,她抱着孩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赵全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地上的女人平齐。
他将手里的粥碗,往前递了递。
他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大嫂,别怕。”
“我们是官军,是岳将军派来救你们的。”
“孩子快不行了,快,让他喝口热粥。”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从赵全年轻而真诚的脸上,移到那碗散发着救命香气的米粥上,又很快移开。
她不敢接。
她怕,这又是个陷阱,怕这碗粥里也和村里的井水一样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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