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汴梁城里那些曾经的“同道”们为了活命而互相撕咬时,锦衣卫诏狱最深处的御史中丞陈东,对此一无所知。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没有人审他,也没有人用刑。
他就被关在这间干净得有些过分的牢房里。
一日三餐,都有人从门上的小窗递进来。
粗茶淡饭,刚好能让他活下去。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严刑拷打更令人煎熬。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是死是活,是流放三千里,还是满门抄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吱呀——”
就在他精神几乎绷断的刹那,那扇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了。
陈东抬起头。
他看到皇帝赵桓在一群锦衣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时隔三日,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位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天子。
陈东挣扎着从草席上站起来。
他努力想挺直自己的脊梁,维持一个读书人最后的体面。
“罪臣陈东,叩见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赵桓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东,眼神漠然。
他走到牢房中间,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他从袖中拿出几份写满了字的供状,随手扔在了陈东面前。
纸张散落一地。
“陈爱卿,”皇帝的声音很平静,“看看吧。”
“这些,都是你的‘同道’亲笔写下的东西。”
陈东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一份上。
那熟悉的笔迹让他呼吸一滞。
是张柬!
那个平日里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陈大人”叫得无比亲热的小御史!
他颤抖着弯下腰,捡起了那份供状。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不进去,但最后的签名和红手印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张柬把他卖了。
卖得干干净净。
他又捡起了第二份、第三份……
王员外郎……
李主事……
这些都是他当初亲自去串联、亲自去许诺的人!
这些都是他以为可以同舟共济,一同为“士大夫风骨”而战的盟友!
可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供状里把他描绘成了一个威逼利诱、裹挟同僚的无耻小人。
他们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用他的罪,去换自己的活路。
陈东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时,牢门再次被打开。
锦衣卫指挥使折可求像拖着一条死狗,将一个人拖了进来。
那人正是御史张柬。
张柬一看到牢里的陈东,立刻吓破了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陈东拼命磕头。
“陈大人!陈大人!我对不住你啊!”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也是为了活命啊!”
“陛下说了!陛下他说了,只要我招了,只要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他就能饶了我,就能保全我的妻儿老小啊!”
陈东看着眼前这个丑态百出的“同僚”,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自己想要去维护的“士大夫”?
这就是自己不惜顶撞天子、不惜身陷囹圄也要去保护的“道”?
赵桓挥了挥手。
折可求立刻将还在嚎哭的张柬拖了出去。
审讯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赵桓缓缓站起身,走到陈东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脸色惨白、精神已经摇摇欲坠的御史中丞。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陈东,你看看。”
“这就是你想要维护的‘士大夫’。”
“平日里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可一旦大难临头,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为了活命,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你卖了。”
赵桓的每一句话,都让陈东的身体微微颤抖。
“你为他们振臂高呼。”
“你为他们奔走串联。”
“你为他们不惜顶撞朕,不惜身陷囹圄。”
“可到头来,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出来顶罪的弃子罢了。”
赵桓俯下身,凑到陈东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现在,你再告诉朕。”
“你一直坚守的那个‘道’……”
“它还在吗?”
“道?”
陈东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
他的嘴角缓缓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突然!
“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疯了一样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尖锐,在这阴森的诏狱里显得格外刺耳。
“道?哈哈哈……哪儿……哪儿还有什么道?!”
他的笑声中带上了泪水。
“什么祖宗之法!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他指着自己,又指着地上的那些供状,疯狂地对着赵桓嘶吼道:“我们都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道’!”
“我们只是为了自己家里的那几百亩地!为了码头上那几艘船!为了能继续高高在上地吸那些泥腿子的血!”
“我们就是一群利欲熏心、道貌岸然的贼!”
“我也是贼!”
“我们全都是贼!!”
在这一刻,这个曾经的御史中丞,“清流”的领袖,所有的伪装、骄傲与信念,都被击得粉碎。
他疯了。
在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他像倒豆子一样,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从当初如何与江南的士绅们互通书信。
到如何于朝堂之上布局串联。
再到蒲开宗那个伪造宝钞的更加详尽的计划。
以及隐藏在他们背后那张更加庞大、更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
他再无任何保留。
赵桓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喜欢宋可亡!天下不可亡!请大家收藏:(www.shuhaige.net)宋可亡!天下不可亡!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