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龙倒下了。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这冰冷的、象征着江南最高权力的布政使司大堂之上。
他临死前喷出的那口滚烫鲜血,饱含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在大理石地板上缓缓蔓延。
血迹边缘凝固,中心依旧温热,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铜臭气。
整个大堂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一名离得近的官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靴底踩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
其余所有在场的江南官员,全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僵在原地。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用一种见了厉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这荒诞而血腥的一幕。
死了?
不。
没死。
只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从这一刻起,这位曾经在江南权势滔天的两浙路布政使,已经死了。
在政治生命上,被彻底宣判了死刑。
而亲手为他执行这场“死刑”的,不是李纲,也不是折可求。
而是他最信任的昔日“好兄弟”——周通。
何其讽刺。
又何其可悲。
周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林梦龙这个老家伙,竟然这么不经气。
但随即,一股更加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心中那仅存的一丝兔死狐悲。
死了好。
晕了更好!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和他抢夺那唯一的“戴罪立功”的名额了!
“相国大人!”
周通非但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卖力地对着李纲磕起了响头。
他额头与冰冷坚硬的石板撞击,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在这死寂的大堂之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主位之上,李纲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
他那双仿佛已看透世间一切的浑浊眼眸里,闪过一丝藏得极深的、冰冷的讥讽。
他缓缓抬起了手。
对着那还在疯狂磕头的周通,轻轻虚扶了一下。
“周大人。”
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般的严厉和沉痛,反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
“你能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老夫很欣慰。”
“陛下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了。
“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周通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世间最动听的天籁。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己的这条命,至少在今天,暂时保住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因恐惧而冰冷的四肢百骸,瞬间恢复了知觉。
“谢相国大人!谢相国大人开恩!”
他激动得涕泪横流,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肥胖的身体因为过度的恐惧和剧烈的动作,已经有些虚脱发软。
但他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
就在周通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的同一时刻,李纲那“温和”的目光,却如同一把毫无感情的手术刀,缓缓转向了他身旁那尊沉默如铁塔般按刀而立的折可求。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森然威严。
“折指挥使。”
“在!”
折可求立刻向前跨出一步,对着李纲一抱拳。
“周大人刚才所言,”李纲缓缓说道,“你也都听到了。”
“江宁城内,有不法奸商,名曰张万豪者。”
“国难当头,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罔顾民生!”
“致使我江南民怨沸腾!”
“此等国贼,此等奸佞!”
“若不严惩,何以平民愤?!”
“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
李纲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亢。
他苍老的身躯里,在这一刻仿佛爆发出了一股足以让整个大堂都为之震颤的力量。
他猛地一顿手中那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头杖。
“本官现在,就以江南五路赈灾黜陟使之名!”
“命你!”
“立刻将此贼子,逮捕归案!”
“验明正身!”
“然后——”
李纲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死死盯住了折可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那最后的、浸满血腥味的命令。
“——午门斩首!”
……
不到半个时辰。
整个江宁城彻底沸腾了。
钦差大臣要在布政使司衙门外的广场,当众审判江宁城最大粮商张万豪的消息,如同一场野火,瞬间烧遍了这座古老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在过去几天里饱受高粮价之苦的普通江宁百姓,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向那个平日里他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威严衙门。
折可求的行动太快了。
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亲自率领一百名最精锐的锦衣卫缇骑,如一群从天而降的猎鹰,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撞开了江宁城内最豪华的张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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