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石山的火,到了第四天头上才算是彻底断了气。
原本绿得冒油的青山,现在成了一块巨大的黑炭,风一刮,漫天都是黑灰。
空气里的味道很难闻。
不光是焦糊味,还有那种肉被烧熟了之后特有的、带着甜腻的恶臭。
岳飞骑着马,马蹄子踩在这个被高温烧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废墟里,听着让人牙酸。
他没下马,只是勒着缰绳,在那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堆旁停了一会儿。
很多尸体已经分不出个囫囵样了。
但在那些还能辨认的遗骸手里,岳飞没看见什么像样的正规兵器。
有的手里死死攥着半截锄头,有的怀里抱着根烧了一半的硬木杠子,还有的脚上连鞋都没有,干瘪的脚板被烧得蜷缩在一起。
这不是兵。
这是被日子逼得没活路的民。
“这帮反贼,死了也是活该。”
旁边的牛皋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他手里拿着块破布,正用力擦拭着铁锏缝隙里的一块碎肉,“放着好便民不当,非要跟着姓蒲的造反,这下好了,全熟了。”
岳飞没接话。
他只是看着那一具具瘦得能数清肋骨的尸体,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如果家里的米缸是满的,谁会拿着锄头往山上跑?
这一把火是烧赢了,可这江南地界上的人心,不是靠火就能烧平的。
“大帅!姓蒲的带到了!”
不远处,张宪拖着一个球一样的东西走了过来。
那是蒲开宗。
这位几天前还穿着蜀锦、喝着陈酿的“蒲大帅”,这会儿就像只被人在泥坑里滚了三圈的癞皮猪。
他那条镶金的铠甲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仅剩的中衣被撕成了一条条的布片,断了的那条腿像根烂木头一样拖在地上。
“跪下!”
张宪也不客气,照着他完好的那条腿弯就是一脚。
“哎哟!”
蒲开宗惨叫一声,脸先着地,啃了一嘴的黑灰。
但他顾不上疼。
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那脑袋在满是碎石渣的地上磕得邦邦响。
“岳爷爷!岳元帅!饶命!饶命啊!”
蒲开宗一边磕头一边把那张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脸抬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有钱!我真的有钱!我是泉州蒲家的!我还是海商总会的会长!”
“我家里那地窖里,埋的都是银砖!三百……不!五百万两!还有香料!还有象牙!”
“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回去,我让我那几个兄弟再凑五百万两!这辈子我不造反了,我就是你岳家军的一条狗!汪!汪汪!”
他学了两声狗叫,那双绿豆眼里全是对于生的渴望。
在他这半辈子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钱买不通的关节,没有银子砸不弯的腰。
岳飞就那么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说话。
也没有表情。
这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割开了蒲开宗心里的防线。
“岳爷……您、您嫌少?”
蒲开宗哆嗦了一下,“我有门路!我有海船!我也能给你搞马!搞那种大食国的战马!”
“蒲开宗。”
岳飞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但在这种空旷的死寂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个钉子。
“那是很多钱。”
岳飞用马鞭指了指周围那一圈黑乎乎的尸体。
“但你能告诉我,你的那些钱,能把这些变成焦炭的百姓买活吗?”
蒲开宗愣住了,张着嘴,“这……这都是些贱民……”
“贱民?”
岳飞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是真的动了杀心,“在本帅眼里,你这身人皮,还不如这地上的二两黑灰值钱。”
“不过,你的钱,本帅要了。”
此话一出,蒲开宗眼里刚亮起光。
岳飞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打进了冰窖。
“传令。”
岳飞转头看向张宪和牛皋。
“抄了他在泉州的老窝。所有的地窖、仓库、商铺,哪怕是墙缝里的金叶子,都给我抠出来。”
“这笔钱,不入国库,不进军帐。”
岳飞的声音猛地拔高。
“用这笔钱买粮、买种、买药!去抚恤这福建路上所有死了男人的寡妇,所有没了爹娘的孤儿!把那些被战火烧毁的路,给我重新铺平了!”
“本帅要用他蒲家几辈子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填平这个让他一手造出来的烂摊子!”
“是!!”
牛皋听得热血沸腾,大吼一声,震得周围的枯树枝都在颤。
蒲开宗瘫在了地上。
那股支撑着他的气儿,散了。
那是抄家灭族啊。
“至于这个东西……”
岳飞厌恶地看了蒲开宗一眼,“杀了脏手。”
“打一副一百斤的死枷,把他塞进囚车,给我一路押回汴梁!”
“本帅要他在金殿之上,跪在官家面前,把他这一肚子的坏水,把他这满身的罪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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