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风,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意,刮得人脸生疼。
赵桓的御舟走得很快。
按理说,带着这么庞大的船队,装着几千万两银子和数不清的粮草,怎么也得走个把月。
但赵桓下了死命令:除了必要的补给,不准停船。
所以这支绵延几十里的船队,就像是一条吃饱了的巨蟒,没日没夜地往北游。
这天晌午,船队刚过扬州地界。
赵桓正在船舱里和岳飞、韩世忠推演黄河防线的布防图。
桌子上摆着从杭州带来的沙盘。
“陛下,宗老元帅把这八百里防线守得是真严实。”韩世忠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据点,“这滑州、澶州、大名府对岸,几乎每隔五里就有一个烽火台。”
“严实是严实。”岳飞眉头皱着,“但防守就是挨打。金人的骑兵机动太快,他们可以在这条线上任意找一个点,集中几万人猛攻。我们要是处处设防,就是处处薄弱。”
“所以得进攻。”
赵桓手里捏着一枚红色的棋子,狠狠地摁在了黄河北岸的大名府位置。
“最好的防守,就是把战场推到别入家里去。”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报!汴梁八百里加急!”
一个声音嘶哑的喊声穿透了船舱的木板。
赵桓手里的棋子一顿。
“传!”
进来的信使不是一般的驿卒,而是御营的亲兵。
这人显然是跑废了。一进门就瘫在地上,嘴唇干裂得全是血口子,背后的令旗都被风吹烂了半截。
“陛下……宗……宗帅……”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开始剧烈地喘息,那是跑死了好几匹马才会有的脱力症状。
李若水赶紧上前,从他怀里掏出了那个带着体温的蜡封竹筒。
赵桓一把夺过来。
捏碎蜡封,展开信纸。
字迹很潦草,甚至有些歪歪扭扭。
这不是李若水代笔的,这是宗泽亲手写的。
赵桓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信很短。
“老臣宗泽,叩谢天恩。”
“闻得山东义军得粮,老臣心安矣。”
“然臣这身子,怕是等不到过年了。”
“金贼狡诈。探得臣病重,金兀术这几日已在北岸集结。他对岸的刘豫伪军虽然乱了,但他想趁乱打我们一个不备。”
“他想赌。”
“赌臣死的那一天,就是宋军防线崩溃的那一天。”
“臣能做的,就是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之前,把他钉死在北岸。”
“陛下若回銮,切勿入汴梁安歇。”
“臣在滑州前线……等陛下……看一眼……过河。”
信纸上,最后那个“河”字,笔锋拖得很长,墨迹也很淡,显然是写字的人已经没力气了。
“啪。”
那张薄薄的信纸,比之前那几千万两银子的账本还要沉重。
赵桓把它拍在桌子上。
眼泪,无声地砸在那个“河”字上。
整个船舱里静得可怕。
岳飞和韩世忠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阵绞痛。
宗泽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那根定海神针。
“李若水。”
赵桓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去。”
“看看那个信使。”
李若水走过去,探了探那个瘫在地上的亲兵的鼻息。
然后他跪下了。
“陛下……他……累死了。”
赵桓闭上了眼睛。
为了送这封信,跑死了一个大活人。
这就是前线的军情。这就是宗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皇帝发出的最后呼唤。
“厚葬。”
赵桓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杀气。
“传令下去。”
“前军变后军,所有的补给船、运粮船,全部交给后面的护卫队慢慢走。”
“韩世忠。”
“臣在!”
“你的快船队,把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全扔了。只带人和武器。”
“随朕……急行军!”
“咱们不等这慢吞吞的大队人马了。”
赵桓站起来,把身上的那件代表帝王威仪的宽袖龙袍一把扯掉,露出了里面的贴身短打。
“拿朕的甲来!”
“是!”
两名侍卫立刻捧上了那套金色的山文甲。
穿甲,戴盔,挂剑。
这一套动作,赵桓做得无比熟练。
那个在杭州城里运筹帷幄、跟商人们斤斤计较的皇帝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要杀人的统帅。
“岳飞。”
“臣在!”
“刚才你说,处处设防就是处处薄弱。”
“现在朕给你个任务。”
赵桓指着地图上的滑州(今河南滑县附近)。
“宗泽就在这。”
“金兀术那狗东西估计也在盯着这。”
“你带着背嵬军,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跑也好,抢马也好,坐船也好。”
“你得比朕先到!”
“告诉老元帅,朕来了。”
“让他给我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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