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氏在云州府衙的后院,如同一滴悄无声息融入水中的墨,虽不张扬,却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遭的气场。
她总是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晨起,当叶明霄揉着惺忪睡眼,想着先去照顾温念之还是去处理公务时,往往会发现温念之房外的廊下,已经放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
“民妇想着温公子晨起或许需用热水净面,便顺手烧了些送来。”王秦氏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与恭顺,让人无法责备她的越界,反而心生感激。
叶明霄琥珀色的眼里漾开笑意:“秦娘子你太周到了!多谢多谢!”他自然地将水端进去,伺候温念之洗漱。
温念之靠在床头,享受着叶明霄的照顾,目光却越过叶明霄的肩头,落在门外那抹低眉顺眼、悄然退开的淡青色身影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被外人介入的感觉,尤其不喜欢那妇人看明霄时,那种仿佛看着救世主般的、全然的依赖与感激。这让他觉得,本属于他和明霄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空间,被侵入了一角。
“明霄,”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更显得依赖,“以后这些事,你来就好,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东西。”他故意忽略了那水盆只是放在门外。
叶明霄正拧着布巾,闻言笑道:“哎呀,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看你,被伺候着呢,还挑三拣四。”他语气亲昵,带着惯有的纵容,仔细地替温念之擦手。
温念之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心里那点不快又积了一层。
王秦氏的“顺手”远不止于此。叶明霄伏案整理卷宗久了,她会悄无声息地添上一杯热茶,温度总是刚好;贺驰练功回来,汗湿的衣物总会第一时间被收走,洗净晾干后送回,破损处修补得宛如新生;甚至连柳当归那堆满稀奇古怪药材的桌子,她都能在不打扰的前提下,将散落的器皿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做事,低眉顺眼,对谁都温和有礼。那手精湛的缝补浆洗手艺和任劳任怨的态度,很快赢得了府衙上下大多数人的好感。厨娘胖婶时常拉着她说话,唏嘘她的遭遇;衙役们领回干净平整的衣物时,也会真心实意地道声谢。
府衙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家”的细腻温度。但这温度之下,却又涌动着别样的暗流。
这日午后,叶明霄陪着温念之在院中晒太阳。温念之精神见好,倚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坐在旁边石凳上看卷宗的叶明霄说话。
王秦氏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来,脚步轻软:“温公子,该用药了。”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又对叶明霄福了一福,“叶先生。”
“有劳秦娘子。”叶明霄抬头,对她笑了笑,那个小酒涡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王秦氏脸微红,慌忙低下头:“民妇份内之事。”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得十分精致的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绣着几竿翠竹,清雅别致。
“民妇见叶先生时常熬夜劳神,便…便自作主张做了个安神的香囊,里面放了些宁神的干花药材…”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羞怯,将香囊递过去,“若…若先生不嫌弃…”
叶明霄有些意外,接过香囊,那清雅的香气便淡淡散开,确实令人心神舒缓。他正要道谢,旁边的温念之却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明霄不喜欢身上戴这些零碎东西,碍事。”
叶明霄一愣,看向温念之。温念之却并不看他,只盯着王秦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出的疏离和排斥却显而易见。
王秦氏似乎被这直白的拒绝吓到了,脸色白了白,手指绞着衣角,无措地看向叶明霄,眼圈微微泛红:“是…是民妇逾矩了…请叶先生恕罪…”
叶明霄看看手里精巧的香囊,又看看泫然欲泣的王秦氏,再看看莫名闹别扭的温念之,一时有些头大。他打圆场道:“怎么会,我很喜欢,多谢秦娘子费心。只是念之说得也对,我毛手毛脚的,怕戴不好辜负了你的心意。这样,我把它放在枕边,一样能安神,你看可好?”
他这话说得体贴,既收了东西,全了对方面子,又顺着温念之的意思没立刻佩戴。
王秦氏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叶明霄一眼,连声道:“使得,使得的…那民妇先去忙了。”她几乎是仓促地行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单薄,透着几分委屈。
叶明霄看着她走远,无奈地转头看向温念之:“念之,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刚才那么说,太伤人了。”
温念之扭开头,看着院中的花草,闷声道:“我只是说实话。而且,她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少年的直白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叶明霄哑然失笑,只当他是孩子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瞎想什么呢。一个苦命人,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点。”
温念之没再反驳,只是抿紧了唇。
而不远处的一扇窗后,陆清昭不知已静立了多久。他手里拿着一卷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将院中那场小小的风波尽收眼底。他看着叶明霄接过香囊时那毫无防备的笑容,看着温念之毫不掩饰的排斥,看着王秦氏那番娴熟到恰到好处的示弱与委屈。
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日雨中,王秦氏抚平衣物褶皱时那偏执般的专注,再次掠过心头。
这府衙,因这女子的到来,似乎变得更加“生动”,也更显…逼仄。各种情绪在阳光下暗涌,如同无声的硝烟,弥漫在看似和谐的日常里。
而王秦氏回到那间狭小的杂役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脸上那副怯懦委屈的神情渐渐褪去。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因常年针线留下的薄茧,眼神空洞而疲惫,低声自语:“对我这么防备…”声音轻若蚊蚋,最终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只留下满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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