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簿小屋低矮潮湿,雨水顺着木板缝隙渗入,在地上汇成细细的水流。沈昭将册子往干燥的桌角挪了挪,借着从破损棚顶透下的、被水汽晕染得昏黄的光线, 努力辨认着那些蚯蚓般的字迹。空气里弥漫着木材受潮的霉味、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飘来的汗味和牲口气息。
【这工作环境……堪称古代版‘艰苦创业’了。不过,总算有件事做,不用胡思乱想。】
她定了定神,开始逐一核对昨日和今晨运入的石料记录。册子上的记录颇为混乱,有时用“车”,有时用“方”,有时甚至只写“若干”。运送人多半只记个姓氏或绰号,如“王老憨”、“李快腿”。沈昭需要根据有限的记忆(观察萧衍他们搬运时,一车大概多少)和常识,将它们尽量统一成“方”这个相对标准的单位,并重新誊抄在册子空白处,使账面看起来清晰些。
这项工作枯燥且耗费眼神,但沈昭做得异常认真。这不仅是为了不扣饭食,更是因为,这些看似杂乱的数据,可能是了解这个庞大治水工程最细微末节的一扇窗。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忽略脚踝处因久坐和潮湿传来的阵阵酸麻。
外面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密集。赵管事的吆喝声在雨幕中时断时续,搬运的号子声也带着喘息的沉重。偶尔有民夫跑进小屋檐下躲雨或喝水,瞥见里面坐着一个埋头写字、还带着伤的瘦弱女子,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两眼,便又匆匆投入劳作。无人与她搭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昭将昨日的记录初步理清,正要开始核对今晨部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骚动。夹杂着赵管事提高的、近乎尖利的呵斥,还有几个陌生而严厉的声音。
她心中微凛,放下笔,悄悄挪到木板墙边,透过一道较宽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雨中站着四五个披着油亮蓑衣、头戴斗笠的人,看身形气质,绝非普通民夫或小吏。为首一人身形颀长,即使穿着蓑衣也能看出姿态挺拔,斗笠压得较低,看不清面容,但自有一股沉凝气势。他身旁跟着的人,正是昨日在世子仪仗中瞥见的那个疑似眼线的吏员!此刻,那人正微微躬身,向赵管事询问着什么,态度看似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赵管事一扫之前的粗蛮,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指着仓棚和堆积的物料说着什么。那疑似眼线的吏员一边听,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忙碌的民夫,偶尔向为首那挺拔身影低语几句。
【真的是他!他们来仓储区干什么?巡查?还是……】 沈昭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缩回身子,后背紧贴着冰凉潮湿的木板墙。她不敢再看,只能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近日可有生面孔投来?尤其是……带有伤的,一男一女,或许自称兄妹?”疑似眼线的吏员声音不大,但穿透雨幕,隐隐传入小屋。
“哎哟,官爷,您可问着了!”赵管事的声音带着讨好的急切,“这大雨天的,哪里来的生面孔?都是些老面孔在干活!受伤的倒是有几个,都是搬运时不小心磕碰的糙汉子,可没什么女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顿了一下。
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赵管事迟疑道,“今早倒是有对逃难的兄妹来投,那男的力气大,在那边扛麻袋呢。女的……脚好像有点不利索,识几个字,在小屋里帮俺记账。”他朝记簿小屋的方向指了指。
【完了!】 沈昭瞬间感觉血液都凉了。她目光飞快地扫过小屋,无处可藏!唯一的门正对着那些人站立的方向!
脚步声夹杂着泥水声,朝着小屋而来。沈昭强迫自己镇定,迅速坐回桌前,抓起秃笔,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核对账册,握着笔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门帘(一块破草席)被掀开,潮湿冰冷的空气涌入。沈昭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几双沾满泥浆的靴子停在门口。
“就是她?”疑似眼线的吏员问道。
“是是是,就是她,叫……沈小昭。”赵管事忙道。
“抬起头来。”吏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命令。
沈昭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脸上努力做出惊慌怯懦的表情,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口几人,在与那疑似眼线的吏员目光接触的瞬间,立刻像受惊般垂下眼帘。她的心跳如擂鼓,但得益于易容和连日逃亡的憔悴,她此刻的脸色苍白、眼神惶惑,倒是与受惊的流民女子形象十分吻合。
那吏员仔细打量着她——沾着泥点的粗布衣裙,畏缩的神情,吊着的右臂,以及坐在凳子上依旧能看出不自然的左脚。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回忆或对比什么。
“北边逃难来的?与兄长一起?”吏员问。
“是……官爷。”沈昭细声回答,声音带着颤抖,“跟哥哥走散了,路上摔伤了脚和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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