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刑场,初春的寒风卷着尘土,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高台之上,监斩官面无表情,猩红的令箭插在签筒里,像凝固的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身影上——开国侯陆仲亨的侄孙,陆昭。
八岁的孩童,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囚服,麻绳勒得他单薄的肩膀深深凹陷下去。他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像一只被抛在狼群中的幼鹿,茫然地望着台下无数张冷漠或麻木的脸。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宽厚沉重,刃口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幽冷的青光,血槽深凹,仿佛已迫不及待要畅饮稚嫩的鲜血。
《昭示奸党录》的名单如同瘟疫蔓延,已膨胀至四万之巨!胡惟庸案的余波,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吞噬着一切沾边的生命,无论尊卑,无论老幼。陆昭,这个因叔祖的“罪孽”而获诛连的孩子,不过是这血色名单上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祭品。
“时辰到——!”监斩官拖长了腔调,冰冷刺骨。
刽子手跨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瞬间将陆昭完全笼罩。他高高举起了那柄象征着死亡终结的鬼头刀,手臂虬结的肌肉绷紧,只待令箭落下,便要斩断这稚嫩的生命。
陆昭吓得浑身剧颤,想哭,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刑台石板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深色。
就在那令箭即将离手的刹那!
“刀下留人——!”
一声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厉喝,如同惊雷撕裂了刑场上空的死寂!一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撞开围观的百姓,直冲刑台之下!马背上,李逸一身绯红官袍,后背因剧烈的颠簸而渗出新的血痕,剧痛让他脸色发白,但他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手中高举一卷明黄帛书!
“陛下手谕在此!陆昭年幼,罪不至死!依《大明律》,幼童可没为官奴,以赎其罪!请监斩官暂缓行刑!” 李逸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字字铿锵,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因疼痛而踉跄,却仍强撑着一步步踏上刑台石阶,将那份承载着渺茫希望的帛书,用力拍在监斩官面前的案上!
监斩官看清帛书上的印玺,脸色骤变,连忙起身行礼,但眼中却满是惊疑不定。陛下对胡党案的态度何等酷烈,怎会突然对一个八岁稚童开恩?这手谕…莫不是魏国公胆大包天,矫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入紫禁城。
奉天殿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朱元璋高踞龙椅,冕旒珠玉之后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刚刚收到李逸持他手谕擅闯刑场、阻拦行刑的急报。那份手谕,是他前几日因李逸侍疾有功、心情尚可时随口允诺其“酌情”处理一两个无关紧要幼童的凭证,如今竟被李逸拿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他肃清胡党的铁血意志!
“李逸!”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你好大的胆子!朕允你酌情,你便得寸进尺,当众阻挠国法?!莫非你以为,朕当真不会杀你?!”
殿内侍立的官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所有人都预感到,魏国公此番,怕是在劫难逃。那三万七千颗人头垒起的京观,或许很快就要再添上一颗显赫的国公首级。
李逸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后背的伤因这跪姿而剧痛钻心,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他抬起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丹陛上那团模糊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明黄身影。他知道,此刻退缩,陆昭必死无疑,他李逸也将彻底失去在朱元璋心中那点可怜的“奇货”价值。
“陛下!” 李逸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他猛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额角已是一片青紫,声音因激动而撕裂,字字泣血:
“臣斗胆!非为抗旨,实为陛下千秋圣名!为大明国本计!”
“胡惟庸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其核心党羽,自当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然陛下!《奸党录》牵连四万之众!其中多少懵懂幼童,如陆昭者,不过黄口孺子,何曾识得忠奸?何曾参与谋逆?他们只因生于‘罪臣’之家,便要引颈受戮!陛下!株连过广,非但寒天下士民之心,更恐伤陛下仁德圣名!令后世史笔,如何书写洪武盛世?!”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足以将自己彻底推向深渊的话:
“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年滁州城外,那个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为求活命沿街乞讨、甚至险些饿死沟渠的小乞儿——朱重八吗?!”
“陛下!” 李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直指朱元璋内心最深处、早已被帝王威仪层层包裹的疮疤,“今日这刑场之上,跪着的每一个稚嫩孤儿,哪一个…不是当年的朱重八?!哪一个…不是昔日挣扎求存、命如草芥的陛下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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